箭矢钉在门槛上，尾羽还在轻轻颤动。
李文没有低头去看，只是抬起脚，将门彻底推开。他走进庭院，风从西边吹来，带着沙尘的气息。赤奴站在院中，手按刀柄，目光盯着那支箭。
“不是警告。”赤奴低声道，“是回应。”
李文没接话，转身回了偏殿。桌上摊着盟约草案，墨迹未干。他绕过案几，从袖中取出青铜罗盘，轻轻放在台面中央。罗盘边缘刻痕斑驳，指针却稳稳指向西北。
“铜镜的事，你查得怎么样？”
赤奴跟进来，解下肩上的布袋，倒出一块焦黑的石片。“祭坛地底有刻纹，和你在浑天仪上画过的那些线对得上。我们带回来的样本里，还有烧过的土——那种痕迹，像是气运强行注入留下的。”
李文伸手拨开罗盘外圈一道暗槽，将叛首令牌放了进去。接着，他又把铜镜碎片摆在旁边。两物刚一接触罗盘，指针猛地一震，旋即缓缓转动，最终停在与石片纹路完全一致的角度。
“果然是同一个体系。”他声音很轻，像是自语，“他们在复现上古通道的控制阵法。”
赤奴皱眉：“可这东西早就失传了，谁还能懂这些？”
李文指尖轻敲罗盘边缘，忽然道：“你还记得于吉说过的话吗？‘星图之后，有人闭眼不睁’。”
赤奴一怔：“你是说……那个传说中的天机阁？”
“不是传说。”李文收回手，“是真实存在过的机构，专门研究诸天运行规律。他们信奉秩序高于一切，认为混乱必须被清除。而我们现在做的事——让小国也能参与通道分配，让普通人靠劳力换资源——在他们眼里，就是乱序。”
赤奴冷笑一声：“所以他们宁愿看到诸侯打起来，也不愿看我们坐下来谈？”
“不止如此。”李文站起身，走到窗前，“他们要的不是搅局，是要借这场混乱测试整个系统的稳定性。就像农夫试田，先放虫害，再看庄稼扛不扛得住。”
窗外夜色沉沉，远处城墙上巡逻的火光一闪一灭。
“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装作不知道？”
“不。”李文摇头，“该让他们知道我们也动了。”
他转身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竹简上写下几行字，交给身旁亲卫：“把这个送去龟兹方向的三个哨站，就说《洛阳盟约》已定，西域愿开放三条主通道十年使用权，优先给支持者。”
亲卫领命而去。
赤奴看着他：“假消息？”
“真真假假。”李文淡淡道，“只要他们觉得计划快成功了，就会放松警惕。真正藏在背后的人，也更容易露头。”
两人沉默片刻。风从窗缝钻入，吹得烛火晃了一下。
“你说他们会来？”
“一定会。”李文盯着罗盘，“因为他们不信凡人能建秩序。他们觉得只有掌控星图的人才有资格定规则——而我偏偏要证明，种田的人也能决定未来。”
---
三更天，龟兹废墟。
月光斜照在坍塌的祭坛上，碎石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隐约可见下方石壁上的刻痕。
赤奴伏在断柱后，身后两名亲卫屏息不动。他们已在原地潜伏两个时辰，直到半个时辰前，才察觉地下传来微弱震动。
“动了。”一名亲卫低语。
话音未落，祭坛中央的凹槽忽然泛起幽蓝光芒。那光起初极淡，如同萤火，随后迅速蔓延，沿着石壁上的断裂星轨流转一圈，最终汇聚成一个模糊人影。
灰袍，束发，面容清瘦如刻。
他悬浮半空，双手交叠于胸前，眼神平静得不像活人。
赤奴瞳孔一缩。
这不是实体，是投影——但能量波动极为稳定，远超寻常幻术。
那人开口，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却又清晰入耳：“诸天气运本应归序，却被你们以私欲割裂。李文，你以为联盟能挡住命运之轮？不过是一群蝼蚁围坐分食，自以为掌权罢了。”
赤奴几乎要冲出去，被身边人死死拉住。
人影继续道：“今日我启星图残阵，只为验证一事——当你们所谓的‘公平’遭遇绝对秩序时，究竟有多少人会立刻背叛？”
他说完，抬手一挥。地下刻纹骤然炽亮，一股无形波动扩散而出，瞬间笼罩整座废墟。
赤奴只觉胸口一闷，像是被什么压住呼吸。他咬牙撑住，眼睁睁看着那虚影缓缓消散，最后留下一句话：
“明日此时，第一道裂隙将现。你若不来，便是认输。”
光芒熄灭，大地重归寂静。
良久，赤奴才缓缓站起，抹了把额头冷汗。“他……知道我们会来？”
“不是知道。”亲卫捡起一块仍在发热的碎石，“他是故意让我们看见的。”
---
长安，偏殿高台。
李文立于栏边，手中罗盘剧烈震颤，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西北方位。他脸色未变，只是握紧了罗盘边缘。
赤奴快步走来，风尘未洗，衣角沾血。
“是他。”赤奴沉声道，“那个叫天机子的，亲自现身了。”
李文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从他用星图操控气运那一刻起，我就在等他出现。”李文低头看着罗盘上那一道细小裂痕，“他以为我在争权，其实我在种田。他以为秩序是冰冷规则，其实秩序是活出来的。”
赤奴喘了口气，将带回的石片递上：“他们在修复通道阵法，速度很快。如果让他们完成，可能会强行接入某个高位世界。”
“不会让他们完成。”李文接过石片，放入罗盘凹槽。两者契合无误，表面浮现出一段残缺铭文。
“这是什么？”
“上古通道的密钥编码。”李文轻抚文字，“也是他们的破绽。他们太依赖系统，忘了系统需要载体。而所有载体，都有根。”
“你是说……植物？”
“不只是植物。”李文抬头望向夜空，“是生命本身。他们可以复制星图，可以伪造气运流向，但他们造不出真正的生长。”
他转向赤奴：“传令下去，关闭所有次要通道入口，加派守卫。另外，让灵麦阵进入警戒状态，随时准备催生防御藤蔓。”
赤奴应声欲走，又被叫住。
“还有一件事。”李文从怀中取出一枚嫩绿种子，托在掌心，“拿去埋在祭坛周围。别让它发芽，等我信号。”
“这是？”
“新育的抗逆种，能在死土里扎根。”李文合拢手掌，“他们想用秩序压垮我们，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野火烧不尽。”
赤奴接过种子，郑重收好。
风再次吹起，卷起檐角一片落叶。
李文站在高台，望着远方，罗盘静静躺在案上，指针不再晃动，直指西北。
灰袍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但他留下的波动仍在空气中残留。
李文忽然开口：“你说，一个人躲在星图后面看了这么多年，会不会有一天，连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维持秩序？”
赤奴没回答。
李文也没再问。
他只是慢慢抬起手，将罗盘翻转过来，露出底部一行几乎磨平的小字：
“天序非天授，乃人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