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面的温热还未散去，李文的手指仍贴在那块卵形石上。他没有收回手，只是缓缓将石头翻转，纹路在掌心划过一道微凸的弧线。窗外有工匠低声交谈的声音，依旧是关于犁铧的曲柄角度——他们想让新式农具更适合沙壤地的翻耕力度。
他终于松开手，把石头轻轻搁在案角，目光落在摊开的农政图卷上。昨日分发的五谷种子已由工部登记造册，今日起要送往西线三族辖地。他提笔批下一行字：“每户配种半升，随行精灵不得少于两名。”
近侍入殿通报时，李文正盯着图卷上一条新绘的灌溉渠线。
“工部主事已在外候命。”
“请进来。”
那人快步走入，手中捧着一叠竹片，上面刻着各地新开垦田亩数。他尚未开口，李文先问道：“改良犁具，何时能出第一批？”
“回执政大人，铁坊日夜赶工，三日内可交付三百副。若加派人力，七日可达千副。”
“不必等七日。”李文合上图卷，“明日就要发出去。玉门以西的荒地不能再拖，春播窗口只剩十八天。”
“可……有些部落还不肯接粮种。”
“哪个部？”
“姑墨、尉头、疏勒交界处的游牧小族。他们说，祖辈靠牛羊活命，没听过靠麦穗打仗的。”
李文没说话，只低头看了眼腰间的木剑。片刻后，他起身走到屏风旁，取下一卷密封的藤匣。打开后，里面是一枚淡绿色的晶核，隐约有叶脉状光丝流动。
“这是雪原麦的母灵核。”他递给工部主事，“你亲自带去。告诉他们，这不是普通种子，是能自己找水、抗风沙的活物。只要种下去，三年内产量翻六倍。若不信，当场演示。”
那人接过，神情凝重。
“还有一事。”李文又道，“从今日起，所有派驻农官必须带两名植物精灵同行。耕作记录每日上报，我亲自看。”
“是。”
人退下后，殿内安静下来。李文重新坐下，手指轻敲案沿。他知道那些人不是不信神异，而是怕变了祖法，失了根基。可这世上，哪有不变的活路？十六年前他带着族人西迁时，不也有人说他是疯子？
正想着，云姬悄然入殿。她没穿外袍，只披了件素色长衫，手里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图。
“水脉标记好了。”她将图铺在案上，“三族争的那条暗流，并非独属一方。主干在地下三十丈，分支呈扇形扩散，只要合理引流，足够灌溉四万亩良田。”
李文点头：“那就按共耕盟约办。谁出人力开渠，谁得优先用水权。精灵会记下每一锹土的功劳。”
“我已经让风语精灵埋点监测。”云姬声音平静，“若有私挖截流者，三日内就能查到源头。”
“很好。”
她顿了顿，又道：“疏勒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的长老愿见您一面。”
“为种田的事？”
“是。他们想亲眼看看，一夜成田是不是真的。”
李文笑了笑：“明天我亲自去。”
次日清晨，敦煌新城外十里，一片被黄沙半掩的荒地前聚满了人。疏勒、姑墨、尉头三族的长老都到了，身后跟着各家青壮。远处还有零星牧民牵着骆驼观望。
李文站在田埂上，身后是十名身披绿光的小型植物精灵。它们安静地悬浮在空中，像一串低垂的露珠。
一名白须老者上前一步：“听闻执政大人能让荒地变粮仓，老朽今日特来求证。”
“不需我说。”李文抬手示意，“你们看便是。”
话音落，精灵们轻飘落地。它们双手触地，指尖泛起柔和光晕。地面开始微微震动，沙土自动翻起，枯根断草被剥离排出。不到半刻钟，整片土地变得松软黝黑。
紧接着，精灵取出种子撒下。嫩芽破土而出，茎秆迅速拔高，叶片舒展，穗粒饱满。整个过程不过两炷香时间，原本荒芜之地已是金黄麦浪起伏。
人群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那老者颤声道：“这……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是人力做不到。”李文接过话，“但人心能做到。我们种的不只是粮食，是活下去的机会。”
他转身对随行农官下令：“今日起，此地设为示范田。凡愿参与联耕者，田产三成归己，七成由共耕盟统一分配。子女可入农学院，学成后执掌本地田政。”
“真能让娃儿读书？”有人喊了一声。
“不仅能读，还要考。”李文答得干脆，“不会算术的，管不了粮仓；不懂节气的，种不好庄稼。”
人群中渐渐响起议论声，不再是质疑，而是打听如何报名、怎么分地。
当天下午，三族代表签下共耕盟约。云姬用空间术将水脉图投影于地，众人亲眼看见地下水如血脉般延伸，这才彻底信服。
半个月后，西域南北二十四城皆有新田开垦。植物精灵昼夜不停，带动农耕效率飙升。粮仓一座接一座建起，市集上的米价稳降三成，百姓家中炊烟再不断。
这一日，李守诚拄着拐杖登上城南观田台。他年岁已高，脚步慢，却坚持自己走上来。李文陪在一旁，未多言语。
老人站在高台上，望着远方。视野所及，尽是连绵绿野，渠水潺潺，田埂交错。孩童在田边追逐蜻蜓，妇人在棚下晾晒新收的豆荚。远处还有几队农车满载粮食驶向仓库，车轮压过夯土路，发出沉实的响声。
风吹过来，带着泥土与麦穗的气息。
李守诚忽然停下脚步，久久不动。眼角有光闪了一下，顺着皱纹滑落。
他抬起手，指着那一片无边的田野，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李文耳中：
“十六年前你说要西迁，我说你痴妄。今日我才明白，你不是逃，是开天。”
李文没应声，只是并肩而立。
夕阳斜照，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台下有工部官员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份新报。
“执政大人！西北三郡农具已全数发放，目前登记耕户一万七千余户，新开田十二万八千亩。另，植物精灵反馈，首批麦收预计提前十日完成。”
李文点头，伸手接过文书。
就在这时，他袖中那块卵形石突然又热了一下，比之前更明显。
他皱了皱眉，将其取出。石面纹路正微微发亮，像是某种节奏在跳动。
云姬不知何时出现在台阶下方，抬头望来，眼神微凝。
李文握紧石头，正要开口询问——
台下的工匠突然惊呼一声。
李文猛地转头。
只见远处新建的灌溉渠闸口处，一股清水正逆流向上，离地三寸，悬在半空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