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片在火盆边断开，内里的贵霜符号清晰可见。李文盯着那道刻痕，没说话，只是把残片收进袖中。
他转身时，呼衍铁正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止住。
“明天照常演练。”李文说，“但茶宴要提前准备。”
呼衍铁一愣：“茶宴？”
“荀彧明日到。”李文走向门外，“我请他喝茶。”
风从校场吹过，带走了最后一丝焦味。药坊那边传来薄荷田浇水的声音，节奏平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文走进厅堂，茶具已经摆好。三套青瓷盏，一套备用，水是昨夜取的井心凉。他伸手试了试壶温，又掀开茶叶罐嗅了下，点头。
茶树精灵蜷在壶底根部，叶片贴着陶壁，一动不动。
“等他来。”李文低声说。
天刚过午，荀彧的车驾就到了城外。李文亲自迎出十里，一路寒暄入府。席设正厅，无乐无舞，只两人对坐，中间一道矮案，茶炉正沸。
“此茶出自西域雪岭，采于晨露未散时。”李文执壶注水，“叶片遇热舒展，如初生之芽。”
荀彧微笑：“听闻你近来不饮烈酒，只嗜清茶，倒合养生之道。”
“战事未平，心不能乱。”李文递过茶盏。
荀彧接过，轻啜一口，点头称妙。
李文也饮了一小口。水刚入舌，舌尖便泛起一丝麻涩，颜色也在瞬间转黑。
他放下盏，不动声色。
茶树精灵的根须微微一颤，传回“蛊气渗入”的讯息。不是从水中来，也不是茶叶本身，而是来自上方——一股极细的烟丝正顺着屋檐缝隙垂落，融入蒸汽。
李文抬头，目光扫过飞檐一角。
瓦片松动了半寸，一道黑影正收起一面小幡，幡面绘有血纹，尚未完全卷起。
“王司徒好手段。”李文忽然开口，“连环计用得巧。”
满厅骤静。
荀彧手一抖，茶盏差点打翻。他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李文没答，只缓缓指向屋顶：“那片瓦下，藏着引毒入茶的巫幡。若我没猜错，符力借热气下沉，遇水则化，入口即麻，三息内可使人神志昏沉。”
荀彧脸色变了：“你是说……有人在对你下毒？”
“不是对我。”李文摇头，“是对局势。若我中毒，军中必乱；若我发作，当场拿下‘行刺’之人，便可定罪朝臣。无论哪条路，都有人得利。”
他话音未落，屋顶那道黑影猛然一滞，幡角还露在外头。
茶树精灵感应到变化，根须悄然钻入梁柱，缠住幡角，不让它彻底收回。
李文轻轻拍了下案几。
角楼处，赤奴早已伏弓在手。弦响无声，箭出如风。
羽箭破空而上，直取檐角。王允本能偏头，冠帽被箭风掀落，砸在地上。
帽内藏着一个铜匣，摔裂后爬出数只黑虫，扭曲着往缝隙里钻。
茶树精灵喷出一股茶雾，雾气滚烫，虫子瞬间焦黑。
李文起身走过去，拾起铜匣残片，翻看内里符纸。
“以血为引，以气为桥，借敬贤之名，行诛异之实。”他转身面向荀彧，“这符能控茶色、改味觉，还能让饮者自认无恙。若你刚才没停下，再喝一口，也会中招。”
荀彧脸色发白：“这是……王允？”
“不然呢？”李文把残片递过去，“他知我识毒，却仍敢动手，说明这一局不止是毒，而是算准了我会追查，会翻账，会查库。他要的就是我动手清人，惹怒士族。”
他顿了顿：“狼毒弩炸，是让我军心动摇；药坊被侵，是让我疑神疑鬼；粮道被劫，是让我后勤崩溃。这三件事，表面看是贵霜与董卓残部勾结，实则背后有一条线，把所有事串在一起。”
“谁在牵这条线？”
“一个既懂中原政局，又能接触贵霜使节，还能在我不察时布下巫术的人。”李文看着荀彧，“而今天这茶局，是最后一环——若我中毒，白虎军团群龙无首；若我反杀王允，便与朝廷清流彻底决裂。一箭双雕。”
厅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呼衍铁带人赶到，见状立刻封锁四周。
李文不慌不忙，命人抬上三口箱子。
第一箱打开，是军械库挖出的陶罐碎片，内刻贵霜符文。
第二箱是药坊灰堆里找到的药渣，混着西域蚀骨膏的残屑。
第三箱是粮车调度的假账册，笔迹与王允书房所用墨料一致。
“这些，都是证据链的一环。”李文说，“有人借董卓旧部之名行事，实则为贵霜渗透铺路。再以‘清君侧’为由，除我于无形。手段隐蔽，步步为营。”
荀彧盯着那本账册，声音低沉：“所以你设这茶宴，是故意引他出手？”
“不然怎么抓得住影子？”李文点头，“我放粮车出城，装作中计；查库不动真格，只做样子。他们以为我乱了阵脚，就会趁机收网——而收网的最佳时机，就是你我同席之时。”
他看向屋顶，那面巫幡还在梁上晃着。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只要我一怒之下处置王允，朝中士族必起哗然。届时我不攻自破。”
荀彧沉默良久，终于叹道：“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局。”
“我不知道是谁。”李文纠正，“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会停手。”
他转向呼衍铁：“封锁城门，彻查使节馆三个月内的进出记录。赤奴，带人去王允书房，翻出他与外邦往来的所有文书。我要铁证。”
“若他销毁了呢？”
“不会。”李文淡淡道，“这种人，总会留点东西当后路。”
厅外风起，檐铃轻响。
李文重新坐回案前，取过新壶，洗净茶具，重新煮水。
茶叶落入壶中，舒展如初。
他为荀彧换上一杯新茶，热气袅袅升起。
“茶可毒，亦可清心。”他说，“局可设，亦可破。只要执壶之人，心不乱。”
荀彧望着那杯清茶，久久未语。
李文端起自己的那杯，轻轻吹了口气。
水面上，一片叶正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