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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越往深处走,光线便越是昏暗,道路也越是狭窄。

两旁的建筑几乎要挤在一起,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狭长的、灰蒙蒙的缝隙。空气中那股复杂难闻的味道,也变得愈发浓烈,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如同草药燃烧后的奇异香气。

这里,是“陋巷”的核心区,也是普通小混混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真正的“禁区”。

伊芙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两旁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投来一道道隐晦而锐利的目光。这些目光,有的带着审视,有的带着贪婪,有的则纯粹是野兽般的好奇。

她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然而,这只“羔羊”的内心,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依旧维持着那个乡下少女应有的、略带畏缩的姿态,低着头,目不斜视地,沿着那条泥泞的小路,一步步向着最深处走去。

她知道,这些目光,都来自于塞缪尔的“眼睛”。从她踏入这片核心区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纳入了某个严密的监控网络之中。

终于,在小巷的尽头,她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那是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两层黑木建筑,没有任何招牌,也没有任何装饰。唯一能彰显其与众不同的,是那扇由一整块黑铁打造的、厚重的大门。

门前,坐着一个如同小山般的巨汉。

他身高至少超过两米,浑身上下都覆盖着虬结的、岩石般的肌肉。他剃着一个光头,左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仅剩的那只右眼里,闪烁着一种野兽般的、漠然的光芒。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柄比伊芙的大腿还要粗的、布满了豁口的巨斧,像一尊不可撼动的门神。

毫无疑问,他就是当铺老板口中的那个“独眼巨人”。

伊芙走到他面前,巨大的体型差,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仰望一座山峰。

她没有说话,只是按照当铺老板的“剧本”,怯生生地,将那枚黑色的乌鸦代币,递了上去。

独眼巨人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代币,又用他那只独眼,在她身上扫视了一遍。他的目光,在伊芙那双因为紧张而紧紧抓住布包、指关节有些发白的手上,多停留了零点五秒。

然后,他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接过了那枚小小的代币。

“名字。”他开口了,声音如同两块岩石在摩擦,低沉而沙哑。

“艾……艾琳。”伊芙报上了自己的假名。

“进去吧。”独眼巨人将代币收起,言简意赅地说道,然后,如同山峦般,缓缓地站起身,用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推开了那扇看起来至少有几百斤重的黑铁大门。

“吱嘎——”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门内那个鱼龙混杂的世界,向伊芙敞开了。

与外面那死寂般的安静不同,酒馆内,热闹非凡。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麦酒、烤肉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几十张由粗糙木板钉成的桌子,几乎座无虚席。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大声地交谈、吹牛、赌博。

有腰间挂着长剑和匕首、身上还带着未干血迹的佣兵;有眼神狡黠、手指上戴满了廉价戒指的盗贼;有穿着暴露、画着浓妆,在男人堆里巧笑嫣然的妓女;甚至还有几个披着斗篷、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阴影里,看起来就像是黑魔法师的神秘人。

这里,就像是一个罪恶的展览馆。

伊芙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每天都有像她这样走投无路、试图来这里寻找一线生机的“新人”出现。大部分人只是随意地瞥了她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一个身材佝偻、看起来像是侍者的瘦小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伊芙的身边。

“跟我来。”他低声说了一句,便转身向着酒馆的二楼走去。

伊芙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穿过喧闹的人群,踏上了那条通往二楼的、嘎吱作响的木制楼梯。

二楼,与一楼的混乱嘈杂,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很安静。铺着柔软的暗红色地毯,墙壁上挂着几幅描绘着古代战场的油画。空气中,点着一种能让人心神宁静的熏香。

侍者将她带到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悄然退下了。

伊...芙...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情报头子应有的阴森与压抑。

恰恰相反,这里很……舒适。

一个烧得正旺的壁炉,将整个房间烘烤得暖洋洋的。一张巨大的、铺着不知名兽皮的软榻,摆在壁炉前。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从吟游诗人的诗集到枯燥的炼金术论文,应有尽有。

而这间房间的主人,正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态,斜躺在那张软榻上。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一头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眼下带着两圈淡淡的、像是常年睡眠不足而留下的黑眼圈。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质地柔软的黑色亚麻布衣服,赤着脚,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另一只手里,则漫不经心地抛着三枚金币。

金币在他的指间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金色的残影,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碰撞的声音。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伊芙的到来,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伊芙知道,他醒着。

而且,从她踏入这间房间的那一刻起,一股无形的、如同蛛网般的锐利感知,就已经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描”了一遍。

这个人,就是塞缪尔。

比她想象中……要年轻,也要……更危险。

他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正在打盹的家猫,但伊芙却能从他那看似放松的姿态下,感受到一种如同猎豹般、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恐怖压迫感。

伊芙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她知道,在这场即将开始的“面试”中,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终于,在伊芙站得双脚都有些发麻时,那个躺在软榻上的男人,才缓缓地、像是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漆黑如墨,深邃得像是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一片化不开的、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失去了兴趣的疲惫与厌倦。

他看了伊芙一眼,然后,缓缓地坐起身。

“巴特罗那个老家伙,终于舍得把他压箱底的‘学徒’给送出来了?”

塞缪尔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刚刚睡醒时的沙哑和磁性,语调懒洋洋的,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审视意味。

他显然,已经从门口的独眼巨人那里,得知了伊芙是拿着当铺的信物来的。但他却故意将她和巴特罗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个试探。

伊芙的心中,瞬间了然。

“我想,您可能误会了。”她不卑不亢地回答,声音依旧维持着那个乡下少女应有的、带着一丝紧张的沙哑,“我并不认识巴特罗先生。介绍我来的,是‘三颗铁球’当铺的霍布斯老板。他说,您这里……需要手艺好的工匠。”

塞缪尔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那双原本慵懒的黑眸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感兴趣的光芒。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伊芙会意,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她仿制的“荆棘鸟”胸针,走上前,恭敬地放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上。

塞缪尔拿起那枚胸针,并没有像当铺老板那样用放大镜去仔细鉴定。

他只是将它放在指尖,轻轻地掂了掂,然后,用拇指的指腹,在那只荆棘鸟的翅膀边缘,缓缓地摩挲了一下。

“锡,镀银,红色琉璃,还有一点……劣质的胶水。”他懒洋洋地,报出了胸针的所有材质,分毫不差,仿佛他的手指,就是最精密的鉴定仪器。

然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他将胸针举到眼前,对着壁炉的火光,眯起眼睛,“这只鸟,雕得很有意思。它的翅膀,不是完全展开的,而是带着一丝向内收拢的弧度。这代表着……挣扎,和痛苦。它的眼睛,看向的不是天空,而是自己胸口的那滴‘血珠’。这代表着……牺牲,和……自我毁灭。”

他放下胸针,那双漆黑的眼眸,重新落在了伊芙的身上。

“一个乡下来的、父亲是银匠的小丫头,能做出如此……‘有故事’的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懒散,但那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剖开伊芙精心构建的伪装。

伊芙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真正的“面试”,现在,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