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关的军帐内,酒气蒸腾,满帐都是醇香与醉意。
曹操、孙坚、刘备三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近来并无战事,身体不累,但是心累啊。
唯有这辛辣酒液入喉,方能将连日来的算计、焦灼与前路未卜的茫然,尽数消融在滚烫的醉意里。
平日里杀伐果断、向来大大咧咧的曹操,此刻竟搂着孙坚的肩膀,涕泪横流:“难!实在太难了!讨董不成,天子失踪!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孙坚素来刚猛如铁,此刻也红了眼眶,粗糙的手掌拍着曹操的后背,哽咽道:“是啊!诸侯各怀异心,百姓流离失所,咱们想匡扶汉室,却如逆水行舟,难如登天!”
唯独刘备,往日里动辄垂泪感慨,今夜大醉后反倒异常沉默。
他瘫坐在草席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外沉沉夜空,仿佛魂魄都飘到了九霄云外,口中喃喃着无人能懂的碎语,满是茫然与怅然。
天明时分,宿醉渐醒,帐内的颓丧之气一扫而空。
三人整理好褶皱的衣冠,相视一笑,眼中又重新燃起了不灭的斗志。
“天下虽乱,但匡扶汉室的初心不能改!”曹操抚着颌下长须,沉声道。
孙坚重重点头附和:“没错!只要咱们三人同心同德,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刘备也收敛了心神,拱手朗声道:“二位所言极是,某愿与二位共赴国难,不离不弃!”
话音刚落,斥候便步履匆匆地送来了李儒与贾诩联手调查的天子失踪案详细谳牍,递到了三人手中。
谳牍上,夏侯兰自洛阳地牢死里逃生的惊险、暗中布局的缜密、联络旧部的隐秘、筹备粮草物资的周全,乃至銮驾中调包天子的惊天之举,桩桩件件记载得详实如绘,仿佛调查者亲临其境。
虽然涉案的一众党羽,在调查人员抵达前夕竟纷纷自戕。可他们死前留下的信物与行踪痕迹,循着线索层层追溯,最终无一例外尽数指向夏侯兰——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曹操看完,猛地一拍桌案,赞道:“好一个夏侯文馥!这般周密部署,竟凭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当真是好手笔!”
孙坚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可惜了这般忠义之士,不来投奔咱们,反倒去投了公孙瓒那逆贼!”
刘备沉静如水:“二位细看,谳牍上并未提及公孙瓒是幕后主使。”
曹操一愣,随即抚掌大笑:“没有其他势力背后支持,夏侯兰纵有天大本事,也难成此事!不是公孙瓒,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张远那赤匪?”
这话一出,曹操与孙坚齐齐哈哈大笑——夏侯兰向来最敌视赤匪,他和谁合作都有可能,唯独张远,绝无半分可能。
刘备却没笑,只是轻叹一声:“无论背后是谁,夏侯文馥忠于汉室的心思,是真的。他的初心,终究是好的。”
消息传开,夏侯兰的名声再次传遍天下。
有人赞他忠义果敢、胆识过人,有人叹他时运不济、所托非人,而被架在火上烤的公孙瓒,日子愈发难熬。
各路诸侯的矛头纷纷指向他,讨贼的檄文一封接一封,压得他喘不过气。
无奈之下,公孙瓒连忙请太平道的杨柳、严政紧急议事。
帐内,公孙瓒满面愁容,焦躁地来回踱步;杨柳也眉头微蹙;唯有严政神色淡然,甚至嘴角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如今各方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可如何是好?”公孙瓒的声音里满是焦灼。
严政却慢悠悠开口:“公孙将军,何须忧虑?不是瞧不起他们,他们若真敢打过来,反倒合了我意。”
公孙瓒一愣,满脸不解:“严使何意?”
严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各方诸侯本就各怀异心,如今联名讨您,不过是做做样子、借‘讨贼’之名收拢人心罢了,谁肯真心出力?”
他话锋一转:“他们不与我们生隙,将来我等南下中原,反倒师出无名。
将军只需厉色回骂,将这引子留着——他日将军挥师南下,正好以此为名,名正言顺!”
“况且当下,董卓盘踞关中虎视眈眈,张远的赤匪在并州日渐壮大,各路诸侯更是你争我夺、乱象丛生。
放眼天下,唯有曹孙刘三人还算有心匡扶时局、做点实事,可他们深陷困局自顾不暇,又哪来的精力挥师犯我冀州?”
严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笑意,“说句实在的,我都替他们三人觉得艰难,真是太难了,命苦得很呐!”
一番话点醒梦中人,公孙瓒顿时恍然大悟,放声大笑起来,连日来的郁结一扫而空。
杨柳也莞尔一笑,帐内凝重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并州境内,在徐庶的主导下,全面深化改革的浪潮已然铺开,处处都是焕新的气象。
而张远,则忙着筹备春耕事宜,田间地头总能看到他挽着裤脚、躬身劳作的身影。
这日,张远正在田里和百姓们一起耕种,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竟是刘辩——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
田埂上,春风吹拂着绿油油的麦苗,泛起阵阵青绿的涟漪。
刘辩站在张远身旁,神色犹豫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首席,我想问一问,我弟他……”
张远心中一动,瞬间警惕起来——他怕刘辩还惦记着往日的皇位,想借着弟弟的下落不明生出什么变故。
可刘辩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弟他……不过是被乱世推着走的可怜人,身不由己到了极致。”刘辩语气平淡无波,眼底早已褪去往日对皇权的执念,只剩沉沉的悲悯与牵挂,“这天下大乱,人人皆如浮萍,他一个九岁孩童,扛着汉室的虚名,前路茫茫,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首席,我别无他求,只求你据实相告——你可知他如今流落何方?是否正遭逢不测?外界说他被公孙瓒劫走,这传言是真的吗?”
张远放下手中的农具,走到田边的溪水中洗了洗手,才转过身来,坦然道:“刘辩同志,说实话,我真不知道。”
他望着刘辩坦诚的眼神,缓缓说道,“乱世之中,很多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那些布局的人,恐怕自己都未必能看清全貌。
不过你放心,你弟大概率不会有危险——无论落到谁的手中,他都是一面象征汉室的旗帜,没人会轻易害他。”
刘辩早已习惯了“同志”这声称呼,闻言只是轻轻颔首,语气平淡得无波无澜:“是啊,说到底,我与他从前的身份,不过是乱世里被人举着的旗帜,摆在台上的傀儡罢了。”
他随即抬眼望向对方,坦诚道:“说到这儿,我心里一直藏着个疑问,今日正好当面问你,也算一吐为快。”
“请讲。”张远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神色平和地示意他继续。
“我当初落到你手里,按乱世的规矩,本该是枚能用的好棋子,”刘辩语气诚恳,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你为何不利用我?毕竟,废帝的身份,总该有些用处。”
张远闻言笑了笑,语气真挚又坦然:“你踏入人民军地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利用’了——但利用分很多种,未必非要把人绑在架子上,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你留在这儿,本身就是一面特殊的旗帜。
那些尚存良知、愿意开化的世家,见你能安然度日、看清利弊,对我们的敌意自然会淡几分,这可比把你当傀儡、喊口号,管用多了。”
刘辩怔了片刻,随即像是解开了积郁许久的迷思,释然地笑了起来,眼中的疑惑尽数散去。
他望着田间长势喜人的麦苗,又望向远处弯腰劳作、脸上带着笑意的百姓,轻声叹道:“原来如此,我总算想明白了。只愿劫走我弟的那人,也能这般善待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