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微光，如同稀释的淡墨，艰难地渗透进黑石峒峒上空尚未散尽的硝烟与晨雾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死亡气息，取代了往日山林间清新的草木香。
经历了一昼夜地狱般的血战，山谷陷入了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死寂，唯有伤兵营方向隐约传来的痛苦呻吟，提醒着人们昨日的惨烈。
林凡几乎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军装上的血污已然干涸发硬。
他站在指挥部外临时清理出的一块空地上，身后跟着韩德胜、陈剑以及几名精悍的警卫。
所有人都翘首望着东南方向逐渐亮起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盼与焦虑的紧张。
他们在等。
等美国人承诺的、关乎存亡的紧急空投。
“时间差不多了。”陈剑不停地看着腕表，声音干涩。
林凡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天际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手枪冰冷的枪套。
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昨日的胜利是用血肉堆砌的，代价惨重到几乎动摇根基。
如果空投出现任何差池，或者美国人临时变卦，黑石峒峒可能连下一波小规模的进攻都难以承受。
“电台保持静默，但监听频道全部打开。”林凡低声吩咐，“注意任何异常信号。”
“是，所有监听设备都在全力运转，目前…没有发现缅军大规模调动的迹象，他们似乎真的被打懵了，正在舔伤口。”陈剑回答，但语气并不轻松。
暂时的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却依旧没有期待中的引擎轰鸣声。
焦虑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嗡……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声，终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并且迅速变得清晰、响亮！
“来了！”韩德胜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很快，两个模糊的黑点穿透云层，出现在东南方的天空，逐渐变大，显露出c-47运输机那敦实而可靠的轮廓。
它们飞得不高，几乎是贴着山脊线，以一种近乎冒险的姿态，向着黑石峒峒预定的一片相对平坦的河谷空地飞来。
“信号组！发信号！标明空投场！”林凡厉声下令。
几名士兵迅速冲向空地边缘，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三堆呈三角形排列的湿柴堆。
浓密的白色烟雾立刻升腾而起，为飞行员提供清晰的指引。
两架c-47盘旋了一圈，确认了地面信号后，降低了高度，机舱门缓缓打开。
一个、两个、三个……洁白的伞花如同希望之花，在黎明的天空中次第绽放，缓缓飘落。
更多的则是没有伞降的直接空投箱，用特制的缓冲材料包裹着，被推出舱门，呼啸着落向地面。
“快组织人手，立刻回收物资！
注意警戒四周，防止敌军小股部队偷袭！”林凡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嘶哑。
早已等候多时的后勤人员和动员起来的轻伤员们，如同潮水般涌向空投场，紧张而有序地收集着散落的物资箱。
每一个箱子被打开，都引来一阵低低的、压抑的欢呼。
“是药品、盘尼西林、磺胺，还有血浆！”
“弹药，全新的美制.30-06子弹！
还有手雷！”
“压缩饼干、罐头，还有……还有手术器械！全新的！”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
玛丽亚带着医疗队的人几乎是哭着扑向装药品的箱子，立刻开始组织分发和急救。
林凡快步走到一个刚刚打开的箱子前，拿起一盒标注着“美国陆军医务队”英文的磺胺粉。
冰凉的金属盒触感让他因疲惫和紧张而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清点物资，登记造册，统一调配！
优先保障医疗所和一线哨所！”
他沉声命令道，目光却再次投向天空。
两架c-47完成了投送任务，摇晃了一下机翼，转向飞向来时的方向，迅速消失在云层之中。
短暂的振奋过后，沉重的现实再次压上肩头。这些物资至关重要，但还不足以完全弥补惨重的损失和应对未来的巨大威胁。
回到指挥部，林凡立刻召集了核心人员。
“美国人兑现了部分承诺，但这只是开始。”
林凡指着地图，“勃固吃了这么大亏，英国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必须利用这段宝贵的喘息时间，做三件事。”
“第一，韩德胜，你负责整编部队，补充兵员，以老带新，尽快恢复战斗力。
修复加固所有工事，特别是防炮洞和防空掩体。”
“第二，陈剑，加强情报搜集。我要知道东岸缅军的确切动向，仰光方面有什么反应，最重要的是……”
林凡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野人山区域，“詹姆斯和他那支小分队，到底在哪儿？
想干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三，与‘老家’的物资交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王铁锤，你挑选绝对可靠的人手，由你亲自带队，十日后前往勐腊通道接货。
这是我们的另一条命脉，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众人齐声应命，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就在这时，指挥部那部负责与宋文渊联系的步话机再次响起。
林凡按下通话键，宋文渊的声音传来，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慵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林队长，空投物资收到了吧？
威廉姆斯先生对贵部的效率表示满意。”
“收到了，替我感谢威廉姆斯先生的雪中送炭。”林凡平静回应。
“不过，”
宋文渊话锋一转，“鉴于贵部此次展现出的…非凡战斗力，以及可能面临的更复杂局势，威廉姆斯先生希望，能进一步深化我们之间的合作。”
“哦？如何深化？”林凡心中警铃微作。
“他希望，能派遣一个由军事顾问和通讯专家组成的小型联络组，常驻贵部指挥部。
以便更及时地协调援助，共享情报，并提供必要的…战术指导。
当然，这完全是为了更好地支持贵部对抗共同敌人。”宋文渊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
林凡的眼睛微微眯起。
军事顾问？通讯专家？常驻指挥部？
这分明是监视和控制！
美国人果然不放心，想要更直接地插手内部事务，甚至可能窥探那神秘重炮的秘密。
“宋先生，”
林凡语气不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黑石峒峒条件艰苦，环境险恶，敌军特工活动频繁。
为了贵方人员的安全考虑，常驻一事，恐有不便。
情报共享和援助协调，通过现有渠道完全可以高效完成。
若确有需要，可定期派遣观察员短暂访问。”
步话机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没料到林凡如此干脆地拒绝。
良久，宋文渊才干笑两声：
“呵呵，林队长考虑周详。
既然如此，此事容后再议。
不过，威廉姆斯先生确实非常关切缅北局势的最新发展，尤其是…某些未明势力的动向。望贵部能及时通报。”
“这是自然。”林凡挂断步话机，脸色沉了下来。
美国人的手，越伸越长了。
处理完美国的试探，野人山方向的侦察终于有了初步回音。
一名侦察兵满身泥泞、气喘吁吁地冲进指挥部：
“报告支队长！野人山三号区域发现踪迹！
有近期活动的露营痕迹，脚印杂乱，有英制靴印和…和一种没见过的轻型电台电池外壳！
但他们很警惕，痕迹到一条河边就消失了，方向…指向西北，可能是往枯门岭或者…更北的傈僳族聚居区去了！”
詹姆斯果然没走！
而且行动诡秘，配备了特殊通讯设备，方向更是扑朔迷离。
枯门岭地势险要，傈僳族地区则更加封闭排外。
他去那里干什么？
“继续追！”
林凡斩钉截铁，“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通知我们在枯门岭和傈僳族地区的线人，留意任何陌生面孔，特别是白人！
我要知道詹姆斯的目的地！”
“是！”
迷雾，笼罩在野人山深处。
詹姆斯的行踪，如同一个不祥的谜团，预示着新的风暴正在常人视线之外悄然凝聚。
林凡走到地图前，目光在野人山、枯门岭以及更北方的中缅未定界区域来回扫视。
詹姆斯的目标绝不仅仅是侦察那么简单。
他是否在寻找那支神秘炮队的线索？
还是在策划一条绕过黑石峒峒、直插后方的秘密通道？
抑或是…试图与北方的某些势力进行接触？
无论哪种可能，都极其危险。
黎明的空投带来了短暂的希望，但野人山的迷雾却预示着更深、更远的危机。
林凡知道，他必须在这短暂的喘息期内，尽快恢复元气，同时，拨开迷雾，看清对手的真正意图。
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且通向更加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