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沪江。
黄浦江面上升腾起的雾气,仿佛是被特意眷顾一般,总是比其他地方更为浓厚。清晨六点,十六铺码头的汽笛声如同往常一样,准时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就在这汽笛声刚刚响起的瞬间,百乐门后门的垃圾桶旁,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了一圈人。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垃圾桶里露出的一只手上。
那只手,戴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戒指,在清晨的微光中,散发着淡淡的绿意。戒指上的翡翠,质地温润,水头充足,一看便知是件价值不菲的宝贝。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手指上残留的半褪的正红胭脂,仿佛还在诉说着这只手的主人曾经的艳丽与风情。
然而,手腕以上,却是空无一物。这只手就像是被硬生生地从某个身体上扯下来一般,孤零零地躺在垃圾桶里,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这时,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驶来,车身上印着“巡捕房”三个白色大字。汽车的轮胎无情地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溅起的水花如箭一般射向围观的人群。水花溅落在人们的棉布鞋上,瞬间将鞋面打湿,但却没有一个人肯往后退一步。
他们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只垃圾桶里的手,似乎想要透过那只手,看到背后隐藏的真相。
“沈探长,您来了。”门口的巡捕见了来人,忙不迭地让开道。
沈砚之身着一套深灰色的羊毛西装,剪裁得体,线条流畅,彰显出他的品味和气质。他没有系领带,领口处随意地敞开着两颗扣子,透露出一种随性和不羁。
他身材高挑,身形略显消瘦,却给人一种干练而优雅的感觉。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而锐利,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意,让人难以琢磨他的真实想法。
当听到有人招呼他时,沈砚之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地蹲下身子。他的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捏住那只手的指节处,感受着对方手指的温度和质感。
接着,他的手指微微一动,触碰了一下翡翠戒指的边缘。那枚戒指在他的触碰下,似乎闪耀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与他手指上的皮肤相互映衬,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视觉效果。
“戒指是‘宝成银楼’的新款,上个月刚上,刻了编号,去查是谁买的。”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尸体应该是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被抛在这里的,断口很整齐,用的是极锋利的刀,不是普通的厨房刀,更像……手术刀。”
一旁的助手小陆赶紧掏出本子记:“手术刀?那会不会是医院的人干的?”
沈砚之没回答,目光落在那半褪的胭脂上。那胭脂颜色特别,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双妹牌”,倒像是他去年在北平见过的“醉春红”——用玫瑰花汁调的,涂在指甲上,三天都不会掉,除非……被水长时间泡过。
“百乐门昨晚几点打烊?”他站起身,看向百乐门紧闭的后门。门是铜制的,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门把手上有层薄灰,唯独靠近锁孔的地方,有个新鲜的划痕。
“十二点就关了,门房说后门锁了,没人出去过。”小陆补充道,“不过昨晚百乐门有场私人派对,是商会会长张万霖办的,来了不少大人物,据说凌晨一点多才散场。”
沈砚之挑眉:“张万霖?他的派对,都有谁去了?”
小陆翻了翻本子:“有洋行的李经理,还有……苏曼卿苏老板。”
“苏曼卿?”沈砚之的指尖顿了顿。苏曼卿是沪上有名的交际花,也是百乐门的“头牌”,不仅会唱,还会跳,更难得的是,她懂英文,会法语,不少达官贵人都围着她转。去年沈砚之在张万霖的宴会上见过她一次,她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站在人群里,不像别人那样凑趣,只安安静静地喝着香槟,指甲上,就是这种“醉春红”的胭脂。
“去百乐门问问,昨晚苏曼卿几点走的,跟谁一起走的。”沈砚之转身,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另外,查一下最近哪家医院丢了手术刀,或者有医生失踪——还有,把宝成银楼的老板叫来,我要亲自问。”
小陆应着,刚要走,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从百乐门的侧门走出来。女人个子不矮,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点倦意,手里拎着个黑色的手包,正是苏曼卿。
她看见门口的巡捕和尸体,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脚步顿了顿,走到沈砚之面前,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沈探长,这是……出什么事了?”
沈砚之凝视着她的手,那双手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般。指甲被修剪得整齐而光滑,没有涂抹任何艳丽的胭脂,显得自然而素雅。然而,在她的指节处,却有一个小小的红痕,宛如一道细微的伤口,若隐若现。
这个红痕引起了沈砚之的注意,他不禁好奇这是怎么造成的。它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也许是一根细绳,或者是某种细小的物件。这个红痕虽然微小,但却在她那洁白的手指上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一个隐藏在完美之下的小秘密。
“苏老板今早来得挺早。”他没答反问,目光落在她的手包上,“昨晚派对散场后,你几点回的家?”
苏曼卿拢了拢旗袍的领口,语气平淡:“一点多散场,张会长的司机送我回去的,到家大概两点,之后就没出过门,今早是来拿昨天落下的围巾。”
“围巾?”
“嗯,月白色的,绣了玉兰花,落在化妆间了。”苏曼卿说着,指了指百乐门的正门,“我能进去拿吗?拿了就走,不打扰你们查案。”
沈砚之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盯着她的眼睛:“苏老板认识宝成银楼的新款戒指吗?就是……戴在死者手上的那枚。”
苏曼卿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见过,上个月宝成银楼的老板送了我一枚,不过我不爱戴首饰,就放在家里了。怎么,死者手上的,是同款?”
“不仅是同款,编号还挨着。”沈砚之的声音冷了几分,“宝成银楼的老板说,上个月他只卖了两枚这款戒指,一枚给了你,另一枚……给了张万霖的夫人,李蓉。”
苏曼卿的脸色终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