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鳌岛。
紫芝崖上。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通天圣人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暗自轻叹了口气。
望着李念匆匆折返截教的身影，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波澜：“这小子，倒真是能折腾。只是不知，他若知晓如今‘妖管天，巫管地’的定局，这份认知会不会乱了他的心神。”他从李念的急促的步履间，清晰察觉到其心底那一丝难以掩饰的紊乱。
“徒儿，来紫芝崖一趟。”刚进金鳌岛山门的李念，耳畔里骤然响起通天的声音。
李念的脚步猛地一顿，立刻敛了心神，对着紫芝崖的方向拱手：“弟子遵师命。”
他不敢耽搁，转身往崖上走时，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沿途的芝兰沾着晨露，灵气氤氲得能沁进骨髓，可他却没心思细品，虽然不知道师尊叫他有何事情。
等李念登上紫芝崖时，一眼便见通天圣人负手立在崖边，衣袂随山风轻展。崖外云卷风舒，暖阳斜洒在云絮上，将一朵朵云晕染成玛瑙般的鎏金模样，那璀璨光泽映得整片天际都柔和起来，看得人心头也跟着敞亮。
通天圣人负手的身影未动，身后却悄然浮起一圈圣人独有的光晕。
那光呈浅玄色，裹着淡淡的清辉，不似烈日般灼人，倒像月华般柔和，却在柔和中藏着不容亵渎的威严——光晕流转间，竟能隐约看见细碎的星点与云纹在其中沉浮，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天地拢在其后，与崖外的云卷风舒相衬，更显圣人与天地同息的境界。
李念脚步未敢有半分拖沓，快步上前时，心里已暗自纳罕——往日师尊在紫芝崖静立，素来敛去圣人气象，今日却让那淡紫金晕浮在身后，这般显露威仪，莫不是有要紧事？他不敢多思，当即敛衽躬身，姿态恭谨：“师父，弟子来了。”
通天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带着几分洞彻：“你方才从外界回来，心中定有困惑吧？”不等李念开口，他又抬手指了指崖下的云海，“如今三界格局初定，‘妖管天，巫管地’看似稳固，可你该知道，这定局之下，藏着多少未断的因果。”
李念心头一震，抬头时正撞通天深邃的目光，只听圣人又道：“你此前执意去做的事情，为师未曾拦你。每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我截教的‘截取一线生机’，核心本就落在‘截’字上——截的是绝境里的转机，不是听天有命。”
他目光扫过崖下云海，语气添了几分郑重：“今日唤你至此，就是想让你明白：有些结局，看似早定，却未必抵得过人心深处的变数。”
李念攥着袖角的指节微微一松，先前因担忧妖族秘炼屠巫剑而起的焦灼，似被一股温润力道轻轻拂散了些。他躬身时，声音里添了几分恳切，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师父是说，即便如今三界这般局面，只要人心尚有不甘，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通天圣人望着他，指尖轻轻一抬，崖下原本凝滞的云海忽然漾开一圈涟漪，几缕金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恰好落在李念脚边。“你既懂‘截取生机’，便该知‘定局’从不是天写死的，是人心先认了死理，才成了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念眉宇间未散的清明。
这话让李念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色。
“不必讶异。”通天圣人淡淡抬手，身后的圣人光晕随他动作轻晃，“你心牵人族，又念着截教众生，这份念想本就是‘变数’的根。只是你要记着，‘截’不是硬撼天数，是在看似无路处，寻那一点能撬动全局的星火。”他指向崖外更远的天际，那里云层深处似有微光闪烁。
“谨遵师命。”李念躬身时衣袂轻垂，姿态恭谨，待起身时，眉宇间却凝着几分难掩的忧色：“师尊，如今洪荒天地虽表面平静，巫妖量劫的硝烟似已散去，可在徒儿看来，这非但不是结束，反倒像是大劫在暗处攒聚力量——妖族虽掌天，却仍有不甘蛰伏；巫族退守大地，亦未全然放下旧怨。”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略低，带着对人族的牵挂：“截教有师尊您坐镇，万仙来朝，自能稳如泰山；地府有平心娘娘护持，六道秩序不乱。
可我人族……虽有女娲娘娘‘万年庇佑’的承诺，可娘娘终究不常干涉洪荒俗事，且人族根基尚浅，既无圣人常驻，又缺顶尖战力，连自保之力都显局促。”
说到最后，他又躬身行了半礼，语气恳切：“弟子并非质疑娘娘庇佑，只是为人族前路忧心，才斗胆在师尊面前剖白心事。”
通天圣人望着李念眼底的忧色，身后圣人光晕慢慢的收敛了起来。
“你忧心的，为师岂会不知？”圣人的声音裹着道韵，落在李念耳中，“女娲娘娘虽有庇佑之诺，却也需人族自挣生机——圣人护得了一时，护不得一世，若人族始终无自保之力，纵有承诺，也难抵劫数。”
“啪——”一声轻响似在脑海里炸开，李念只觉心头那层蒙尘的窗纸骤然破开。
是啊！从前想起女娲娘娘，他竟总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依赖，只知盼着娘娘的庇佑，像孩童依赖母亲般一味索取，连女娲娘娘当年诏令洪荒、护住人族根基的恩情，都被自己悄无声息归为“本该如此”。
这般念头一明，李念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袍，耳根都热得发烫——从前竟这般不知感恩，把圣人的垂怜当成理所当然，简直是妄念！他暗自懊恼，恨不得抬手给自己几记耳光，以警醒这份糊涂：若连受恩都不知自省，又谈何护佑人族？
李念先抬手理了理被山风吹得微乱的衣袍，而后再次对着通天圣人躬身行礼——这一次腰弯得比先前更沉，双手交叠按在身前，连指尖都绷得端正，衣袍下摆轻扫过崖边的青石，却未敢有半分拖沓。
他眼底的懊恼已褪去大半，只剩被点醒后的澄澈与郑重，声音也比刚才更显沉稳：“多谢师尊今日点化，弟子先前糊涂，只知盼着女娲娘娘的庇佑，却忘了‘生机需自挣’的道理。往后弟子定不辜负师尊指引，好好为各族谋一份自保的底气。”
直到听见通天圣人那声淡淡的“起身吧”，他才缓缓直起腰，抬眼时恰好对上圣人眼底的一丝赞许，身后原本紧绷的心神，终于彻底松快下来——这一礼，既是谢师尊的教诲，也是与从前那个“只懂索取”的自己作别。
“师尊，弟子如今才算明白——人族的生路，不管是仰仗女娲娘娘的庇佑，还是去争那‘截取生机’的机会，终究得自己扛起来。”他攥了攥拳，想起此前听闻的旧事，语气添了几分沉重，“就像从前，妖族鼎盛时曾将人族圈养为食粮，那哪里是偶然？不过是洪荒弱肉强食法则下的缩影罢了。”
话音顿了顿，他抬眼时，眼底已没了先前的犹疑，只剩一片清亮的坚定，字字清晰道：“若人族始终想着靠旁人庇护，今日能躲得过妖族，明日未必能扛得住别的劫数。说到底，人族当自立，唯有自己立得住，才算真正有了生机。”
他话音刚落，下意识回头，却见通天圣人负手立在崖边，眼底竟带着几分难得的讶然，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那神情不似责备，倒像意外于他忽然的通透。
李念脸颊倏地一热，竟泛起几分红，忙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指尖还带着几分局促，声音也比刚才软了些：“师尊……弟子方才说的这些，是不是有哪里说得不对？”
通天圣人望着他局促挠头的模样，唇边竟难得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方才的讶然渐渐淡去，眼底漫开一层温和的光晕：“没说错，反倒说得好。”
他抬手拂过崖边一缕垂落的芝草，指尖沾着的灵气让那草叶微微舒展：“草木要立住，先得扎稳根；人族要立世，先得有自立的心——你能悟透这层，比单想着求庇佑，强上百倍。”
李念一怔，随即心头一暖，挠头的手也放了下来，腰杆不自觉挺直了些。
如今洪荒天地间的人族，虽比不得巫族、妖族那些盘踞亿万年的顶尖大族，明面上声势不显，可在暗中发展的势力里已是顶流水准——族中人口基数日益庞大，聚居地也借着截教与女娲娘娘的庇佑，悄悄拓展了不少，连日常耕作、炼器的法门都比从前精进了许多。
可偏偏卡在高端战力上，始终捉襟见肘。李念连同分身在内，修为拼尽全力才到大罗金仙巅峰，离真正的准圣还差着一层天堑；燧人氏、有巢氏、知生氏三位先祖，虽靠人族积累的功德与气运，硬生生堆到了大罗境，却也只是寻常大罗水准，少了几分实打实修炼出来的战力，遇着同阶的巫妖强者，未必能占得便宜。
至于护佑族群的狩猎队，更是难撑场面——队里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先天八重境界，换算成修仙体系，堪堪摸到金仙门槛，连稳固的金仙战力都算不上。真要是遇上大劫，这般战力，怕是连护族人周全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