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一秒不差。杰米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冲回客厅,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蔓越莓,但翠蓝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在雪地里短暂撒欢后的亮光。他甚至没等斯内普开口,就主动扑向桌上那碗早已备好的、黑如沥青的感冒药剂,双手捧起碗,仰头——
“咕咚咕咚——”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架势,将那碗滚烫、苦涩到难以形容的药液灌了下去。药碗见底的瞬间,他放下碗,整张脸都扭曲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嘴巴咧开,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苦到的、细微的呜咽。
太苦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苦!苦得他舌根发麻,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就在他被那可怕的苦味淹没,下意识地寻找水杯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突然伸到他面前,指尖捏着一颗小小的、晶莹的柠檬雪宝。
杰米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斯内普。魔药教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只是把糖又往前递了半分。
“清除你味觉残留的干扰,”他声音冷硬,“除非你享受这种巨怪般的表情。”
杰米赶紧接过那颗糖,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清甜的柠檬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巧妙地中和了那令人窒息的苦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斯内普看着小家伙那迅速由苦转甜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将捏过糖的手指在黑袍上擦了擦。那颗糖是今早猫头鹰送来的蜂蜜公爵新品试用装,附带的纸条上还写着“望西弗勒斯笑纳”,此刻正躺在垃圾桶里,被一团废弃的羊皮纸覆盖着。
圣诞节的阳光透过蜘蛛尾巷总是紧闭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客厅地板上投下一道狭窄的金线。杰米醒来时,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床脚边堆放着的礼物——三个。两个小小的,包装得歪歪扭扭,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一看就是给雪球和蒲绒绒的。另一个稍大一些,用深绿色的银边纸包裹,系着黑色的丝带,带着一种冷峻的精致。
斯内普不在屋里,只有壁炉里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暖意。杰米按捺住立刻拆开礼物的冲动,先走到了餐桌旁。桌上放着留给他的早餐——一份完美的太阳蛋和几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培根,旁边还有一杯牛奶。
当他拿起牛奶杯时,发现盘子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羊皮纸。
他好奇地抽出来展开。那是一份官方文件的回执副本,顶部印着魔法部的徽章。上面清晰地重复了之前他看到的那条决定,关于他暑期监护权的转移,但这次在末尾多了几个凌厉的单词,显然是刚刚添加上去的:
【此决定即日起涵盖所有法定假期及长期休息期。——西弗勒斯·斯内普】
这意味着,不仅仅是暑假,连圣诞节、复活节……所有他曾经需要忐忑不安地思考“该去哪里”的日子,都有了明确的、合法的归宿。
杰米捏着这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在原地站了很久。窗外的雪光映在他脸上,将那抹终于彻底安心的笑容照得格外明亮。
此刻的霍格沃茨校长办公室,斯内普正将一份正式签署的担保文件放在邓布利多面前。老校长半月形眼镜后的目光充满探究,但斯内普只是阴沉地瞪着他,直到对方微笑着在文件上盖下印章。
当杰米终于开始拆礼物时,他发现那个深绿色的盒子里,是一套最新款的、带有自动纠错功能的炼金术绘图仪器,以及一张霍格莫德村的许可表,签署日期赫然是明年三月——足够他逛遍每一个他想去的角落。
杰米对那套精美的绘图仪器和霍格莫德许可表爱不释手。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剩下那两个小包裹上。他拿起其中一个,凑到正在偷吃他盘子里培根碎的雪球旁边,晃了晃那个散发着干草蕨类清香的小包裹。
“雪球,”他小声说,带着点怂恿的意味,“帮你和蒲绒绒的,拆开看看?”
雪球立刻丢下培根,琥珀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它对于“拆东西”有着天生的热情,尤其是这种散发着窸窣响声、系着绳子的玩意儿。它兴奋地“咔嗒”一声,细长的爪子灵巧地勾住包装绳,三下两下就扯开了第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小罐闪着虹彩的、专门用于护理护树罗锅爪鳞的树液精华,标签上手写着使用说明(字迹凌厉,但步骤详尽)。
不用杰米再吩咐,雪球又迫不及待地扑向属于蒲绒绒的那个包裹。它用爪子撕,用牙齿咬(被杰米轻轻拍了下脑袋警告不能吃下去),很快,第二个包裹也散开了。里面是一个极其柔软蓬松的、用独角兽毛混合蒲绒绒绒毛编织的圆形小窝,正好适合蒲绒绒把它圆滚滚的身子塞进去,窝底还贴心地绣着一个粉色的、打瞌睡的蒲绒绒简笔画。
雪球得意洋洋地站在一堆包装纸碎片中间,挺起小胸脯,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蒲绒绒被杰米抱过来,一看到那个小窝,就发出惊喜的“噗噜”声,立刻滚了进去,舒服地蹭来蹭去,粉色的绒毛和独角兽毛几乎融为一体。
地窖门口,刚刚幻影显形回来的斯内普,透过门缝看到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包装纸碎片、抱着树液精华罐子打滚的雪球、窝在新窝里呼呼大睡的蒲绒绒,以及坐在中间笑着的杰米——他沉默地关上门,没有进去打扰。那罐树液精华耗光了他库存的最后一点月光蓟,而独角兽毛则是用三瓶福灵剂从禁林马人那里换来的。
蜘蛛尾巷的冬日仿佛被无限拉长。杰米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被积雪覆盖的寂静街道,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他知道,只要他流露出哪怕一丝想独自出门的意图,那个黑袍身影就会像地窖里的蝙蝠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用一句冰冷的“回去”或者干脆是一个束缚咒,将他牢牢按在安全的范围内。
斯内普总是不允许你自己出去。
起初,这种无处不在的管束让他感到些许窒息,尤其是在看到窗外自由飞翔的麻雀,或者听到远处麻瓜孩童的嬉闹声时。他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的魔力像其他小巫师一样稳定……
你并非不理解,因为你的魔力不稳。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体内那股力量的不可预测性。它就像一口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情绪稍微激动,或者像上次那样受到惊吓和欺凌,就可能失控。在霍格沃茨还好,有教授们,有反幻影移形咒,有坚固的城堡墙壁。但在麻瓜世界的蜘蛛尾巷,一旦魔力暴走,后果不堪设想——可能是暴露魔法世界,更可能伤及无辜,或者……伤到他自己。
斯内普的过度保护,与其说是禁锢,不如说是一道强加于他的、确保所有人安全的保险栓。他理解,甚至感激这份看似不近人情的谨慎。这让他想起万圣节那次,如果不是斯内普及时出现,他可能已经在礼堂里造成了可怕的混乱。
所以,他学会了压下那份偶尔涌起的、想要独自探索外面世界的冲动。他学会了在窗前安静地看雪,学会了在书房里用那套新绘图仪器描绘想象中的风景,学会了和雪球、蒲绒绒在壁炉边玩耍。
这是一种无声的共识。他接受这份束缚,以换取自身和他人的安全,以及这个来之不易的“家”的存续。
斯内普从未解释过原因,杰米也从未开口询问。但魔药教授的书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排关于魔力核心稳定与幼年巫师情绪控制的厚重典籍,有些书页边缘甚至留下了细密的笔记。
某个下午,杰米发现客厅的地毯上被施了魔法,能模拟出霍格莫德村的街道景象,甚至还有三把扫帚酒吧传来的模糊人声。他可以在上面“逛”一整个下午,而斯内普始终在壁炉旁的阴影里批改论文,没有抬头,也没有阻止。
这个念头在杰米心里盘桓了好几天,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飞蛾。你应该送他什么礼物?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魔药方面的东西。斯内普的生活几乎完全被魔药填满,地窖是他的殿堂,坩埚是他的圣杯。
可是,当杰米在脑海里清点斯内普所拥有的东西时,只觉得一阵无力。他好像什么都不缺。 储藏室里堆满了从普通到珍稀的所有药材,许多还是魔法部严格管控的级别;成套的银质、水晶、龙角质地的魔药器具闪着冷冽的光,有些甚至是古籍中才有记载的款式;至于那些孤本的、带着前人批注的魔药典籍,更是多到需要施加无痕伸展咒来收纳。
他难道要送一瓶自己熬制的、品质可能还不及斯内普随手制作的疥疮药水吗?那恐怕只会换来一句“浪费材料的典范”的评语。
杰米苦恼地趴在书桌上,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羊皮纸。雪球蹲在一旁,歪着脑袋看他,蒲绒绒在他头发里打了个哈欠。
他回想起在蜘蛛尾巷的这些日子。斯内普给他的,从来都不是多么昂贵或稀有的物品。是一件缝补过的黑袍,是床头悄然出现的安神熏香,是盘子里边缘微焦的煎蛋,是站台上碾碎车票的决绝,是那份将他从绝望边缘拉回的、冰冷的守护。
这些都不是能用加隆衡量的东西。
地窖里,斯内普正对着一个刚刚送来的、包装精美的礼盒皱眉。里面是一套古董级的秘银蒸馏器,来自某位想巴结他的纯血家族。他连拆开的兴趣都没有。
杰米的目光无意中落在自己那本《高级魔药制作》的扉页上,那里有斯内普密密麻麻的批注。他突然想起,每次斯内普批改他的论文或者指导他熬制魔药时,虽然言辞刻薄,但总会将他每一个微小的、偏离标准的操作都精准指出并纠正。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萌生。
这个念头确实大胆而荒谬,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杰米的目光再次掠过书架上那些被斯内普写满批注的书籍,想起他熬制魔药时那双锐利眼睛如何捕捉自己最细微的失误。斯内普拥有世间一切珍贵的魔药材料与器具,但他最投入心力、最耗费时间的,或许是雕琢——雕琢每一份魔药至完美,也在……雕琢他。
这个认知让杰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需要去寻找稀有的材料或是昂贵的器具。斯内普真正想要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物品。
那个荒谬的念头逐渐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要把自己,作为一份“礼物”。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赠送,而是一种承诺,一个证明。
他拿出崭新的羊皮纸,蘸取墨水,不是写贺卡,而是开始起草一份极其详尽的、针对他自身魔力稳定性的研究与控制计划。他列举了自己魔力暴动的所有已知诱因(情绪波动、过度惊吓、体力透支),并对应地写下他打算采取的控制措施:坚持练习大脑封闭术至入门、定期进行冥想以平复情绪、严格遵守作息避免劳累……
这不仅仅是一份计划,更是一份保证书。他用工整的字迹在末尾写道:
【我将竭尽全力,确保自身魔力不再成为您的负担与麻烦。】
【这份持续的、稳定的‘存在’,将是我能想到的,最配得上您的‘礼物’。】
他将这份特殊的“礼物”仔细卷好,系上一根从赫奇帕奇围巾上抽出的金线。
当斯内普在圣诞树下发现这个没有包装、仅系着金线的朴素纸卷时,他皱着眉解开。阅读那些字句时,他脸上的肌肉绷紧了,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在忍受某种剧烈的情绪冲击。最终,他将羊皮纸狠狠拍在桌上,却小心地没有弄皱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