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批下来的那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土地临时使用文书，被莉娜用最好的防水油布仔细包裹了三层，锁进了我们刚刚用厚木板和铁条加固过的“保险柜”里——那其实是个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旧铁皮文件箱，哈罗德加了锁和铰链，便成了我们最珍贵的家当。
但文书带来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立竿见影的。
最直接的改变，是门口那两名轮换的城卫军岗哨。之前他们只是“暂驻”，带着一点监视意味。现在，他们得到了明确命令，正式负责筛选场区域的外围警戒和秩序维护，态度也明显更加配合。偶尔，带队的小队长还会进来转转，看看我们的生产，客气地打个招呼。这种微妙的转变，让工坊里的伙计们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咱现在，可是有“官方背景”的了。
土地划拨的意义不止于此。它意味着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对这片区域进行改造和建设，不用担心被随意驱逐。哈罗德立刻兴奋起来，拉着石头和几个有力气的伙计，开始规划如何加固围墙、修建了望塔、甚至挖一条简单的防御壕沟。虽然材料紧缺，进度缓慢，但那种“这是我的地盘”的主人翁感，让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儿。
二级合作商的资格，则为我们打开了另一扇门。
琳再次到访，除了接收新一批订单物资，还带来了一份额外的“特种物资需求征询”。
“最近城卫军清剿外城区残余魔兽巢穴和‘归亡教徒’零星据点的行动增多，”琳铺开一张简陋的作战地图，上面标记着几个红圈，“这些地方环境复杂，黑暗、潮湿、有毒雾或者腐蚀性环境很常见。你们那种冷光膏和清毒散效果不错，但数量还是太少，而且有些特殊情况需要针对性更强的工具。”
她指着其中一个标记为“废弃下水道枢纽”的红圈：“这里，空间狭窄，岔路多，黑暗，有大量变异毒鼠和腐蚀性积水。需要一种能长时间在潮湿环境下工作、光线稳定、最好还能驱散毒鼠的小型照明设备。”
又指向另一个标记为“旧城排污口”的红圈：“这里，毒雾弥漫，能见度极低，普通火把容易熄灭，呼吸过滤器消耗很快。需要一种能净化局部空气、或者至少能指示安全方向的东西。”
最后，她看向我：“蕾娜小姐的意思是，你们如果有想法，可以尝试设计样品和报价。不保证一定采购，但只要能解决实际问题，价格不是问题。这算是……对你们研发能力的一次考校。”
定制化需求！解决实际问题！价格不是问题！
这三个关键词，像三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海中那扇名为“商机”的大门。这可比单纯地大批量生产标准品利润高多了！而且，如果能做出让城卫军满意的特种装备，那“风行”的名声和技术实力，将直接提升一个档次！
送走琳后，我立刻召集了核心成员——哈罗德、汤姆、莉娜，还有越来越显出独当一面能力的老烟枪。
“大家都听到了，新活来了，也是新机会。”我指着琳留下的地图标记，“废弃下水道、旧城排污口……都是硬骨头，但也是我们打响名头的好地方！”
“先说照明，”哈罗德搓着手，第一个开口，“潮湿环境，咱们的冷光膏怕水，得改进密封。驱鼠……我记得老瘸腿提过，某种沼泽臭鼬的腺体分泌物，混合硫磺和铁锈粉，对很多啮齿类魔兽有强烈的驱赶效果。但这玩意儿不好弄，气味也够呛。”
“气味可以想办法中和或者封闭。”汤姆接口道，“关键是稳定释放。也许可以做成双层结构，外层密封防水，内层是冷光膏和驱鼠材料的混合体，通过微孔缓慢释放光线和气味？但这需要非常精细的加工。”
“精细加工……”我沉吟着，看向哈罗德，“哈罗德大叔，用银纹骨头做外壳行不行？那东西坚硬，可以打磨得很薄，也容易刻画微孔。”
哈罗德眼睛一亮：“可以试试！但那骨头太硬，加工起来费时费力，成本高。”
“成本高不怕，只要效果好，城卫军买得起。”我拍板，“汤姆，你和哈罗德大叔合作，先弄一个‘驱鼠照明棒’的样品出来。老烟，想办法搞点沼泽臭鼬的腺体，或者类似效果的替代品。”
“包在我身上！”老烟枪咧嘴一笑，“那玩意儿虽然臭，但黑市上偶尔有人卖，我去踅摸踅摸。”
“然后是毒雾环境。”我看向汤姆，“净化空气……我们没那本事。但指示安全方向……汤姆，你之前研究元素示踪粉，有没有可能做出一种对特定毒雾成分敏感、会变色或者发光的粉末？撒出去，哪里颜色变化小或者发光，哪里就更安全？”
汤姆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指示性粉末……原理上可行。需要找到与目标毒雾成分能发生明显颜色或能量反应的物质。常见毒雾无非是腐烂动植物的瘴气、某些魔兽的毒腺挥发物、或者炼金失败的残渣……我需要样本和实验。”
“样本我想办法。”老烟枪再次揽活，“那些清理战场或者探索废墟的队伍，有时候会收集一些奇怪的毒素样本，我去打听。”
“好！”我总结道，“哈罗德大叔和汤姆主攻‘驱鼠照明棒’，汤姆同时研究‘毒雾示踪粉’。莉娜，协调资源，做好预算和记录。老烟，保障原料和情报。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拿出像样的样品！”
任务明确，众人立刻投入了新一轮的研发攻坚。筛选场工坊里，除了原有的生产喧嚣，又多了一种更加专注和紧张的实验氛围。哈罗德的工作台上堆满了银纹骨头的边角料和各种小型雕刻工具，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汤姆则辟出了一个相对隔离的角落，摆开了瓶瓶罐罐，开始调配和测试各种粉末，空气中偶尔会飘出奇怪的气味，引得大家侧目。
就在我们全力攻关新项目的时候，老对头，不出意外地，又找上门来了。
这次来的不是“货栈联盟”那些底层打手，也不是“野性之息”的战斗小队。而是一辆还算体面的、带有“维恩商会”标记的马车，停在了筛选场那扇刚刚加固过的原木大门外。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剪裁得体、面料考究但难掩陈旧的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标准商人式笑容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捧着几个礼盒。
“请问，杰瑞·风行会长可在？鄙人维恩商会外务管事，霍恩，特来拜访。”中年男人的声音温和有礼，与这片废墟环境格格不入。
维恩商会！那个曾经想用“赞助”名义吞并我们，被拒绝后又在市场上用谣言和低价竞品打压我们的老牌商会！他们居然找上门来了？
我得到通报，示意石头开门，自己则整理了一下沾着矿粉和油污的粗布工作服，迎了出去。
“霍恩管事，久仰大名。”我站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脸上也挂起职业化的笑容，“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我们这小作坊，怕是容不下维恩商会的大人物。”
霍恩仿佛没听出我话里的疏离，笑容依旧得体：“杰瑞会长说笑了。如今‘风行’的名号，在铁盾城谁人不知？尤其是得到了蕾娜小姐和城卫军的青睐，更是前程无量啊。鄙人此来，一是恭贺贵商会乔迁新址，荣获殊荣；二来嘛，也是代表维恩商会，希望能与贵商会化干戈为玉帛，共谋发展。”
他示意随从打开礼盒，里面是几匹质量不错的亚麻布、一小袋上等烟叶和几瓶包装精美的果酒。“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化干戈为玉帛？共谋发展？我心中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霍恩管事太客气了。”我没有去接礼物，语气平淡，“之前市场那点小摩擦，过去就过去了。我们‘风行’小门小户，只求有口饭吃，不敢高攀维恩商会。共谋发展什么的，实在当不起。”
霍恩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杰瑞会长过谦了。贵商会能在这等恶劣环境下，稳定产出城卫军都认可的优质物资，这份本事，就足以让人敬佩。实不相瞒，我们维恩商会，对贵商会的一些……独特配方和制作工艺，非常感兴趣。”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是冲着技术来的。
“哦？独特配方？”我故作惊讶，“我们就是些乡下土方子，胡乱凑合着用，哪有什么独特配方。能入城卫军的眼，不过是运气好，赶上急需罢了。”
“杰瑞会长何必自贬。”霍恩向前一步，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带上了一丝诱惑，“明人不说暗话。贵商会的‘冷光膏’、‘愈骨散’，还有那些驱散粉，效果远超市面同类，这绝不是普通土方子能做到的。我们维恩商会，有更完善的销售网络，更雄厚的资金，更广阔的市场渠道。如果贵商会愿意分享……嗯，合作，比如技术入股，或者专利授权，我敢保证，‘风行’的产品将遍布铁盾城，乃至周边城镇，利润将是现在的十倍、百倍！何必在此地辛苦劳作，与尘埃矿渣为伍？”
十倍百倍的利润？画得好大一张饼。我几乎能想象到，一旦“合作”，维恩商会会用各种手段将配方和工艺彻底掌控，然后一脚把我们踢开，或者把我们变成纯粹的代工苦力。这种套路，我见得多了。
“霍恩管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风行’能有今天，靠的就是这点独门手艺和兄弟们拼命。技术是我们的根，不能卖，也不能‘合作’。我们只想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老老实实做点生意。抱歉，让您白跑一趟了。”
霍恩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被虚假的笑容掩盖：“杰瑞会长，不再考虑考虑？要知道，在这铁盾城，单打独斗，没有靠山，是很难长久的。风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这是威胁了。
我微微一笑，指了指门口那两名全副武装、正冷冷注视着这边的城卫军岗哨，又指了指身后厂房内隐约传来的、哈罗德敲打银纹骨头的叮当声和汤姆实验的细微动静。
“多谢霍恩管事提醒。不过，我们的靠山，是城主府给的订单，是兄弟们手里的工具和脑子。风浪嘛，我们这小破船，经历得也不少，都扛过来了。”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霍恩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收起了那副虚伪的笑容，恢复了商人冰冷的本色。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杰瑞会长，好自为之。”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上了马车。随从连忙收起礼盒，跟了上去。马车掉头，很快消失在废墟道路的尽头。
“呸！什么东西！”老烟枪不知何时溜到了我身边，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黄鼠狼装什么大尾巴狼！头儿，怼得好！”
我脸上轻松的表情收敛，眉头微蹙。维恩商会亲自上门，威逼利诱不成，意味着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的商业竞争我们不怕，就怕他们玩阴的。
“加强警戒，尤其是晚上。”我对闻讯赶来的石头说道，“原料和成品仓库，增加暗哨。老烟，盯紧点，看看维恩商会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明白！”石头和老烟枪齐声应道。
维恩商会的插曲，像是一片不祥的阴云，短暂地飘过筛选场上空，但很快就被我们更加紧迫的研发任务和源源不断的订单驱散了。
几天后，哈罗德和汤姆的“驱鼠照明棒”第一版样品，终于做了出来。
那是一根大约一尺长、拇指粗细的骨棒，表面被打磨得光滑，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用于防滑和微孔分布），一端有金属卡扣可以挂在腰带上。骨棒中间是空心的，填充了混合驱鼠材料的改良冷光膏，通过骨壁上哈罗德用超细钻头（用报废的缝衣针改造）打出的微孔，缓慢释放出柔和的白光和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臭鼬腺体腥臊、硫磺刺鼻以及一丝矿石清冷的怪异气味。
“效果怎么样？”我拿着这根还有点温热的骨棒，问道。
哈罗德嘿嘿一笑，指了指墙角一个临时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笼子，里面关着几只从附近抓来的、个头比普通老鼠大一圈的变异灰毛鼠。这些老鼠平时凶得很，不停地啃咬铁丝网。
汤姆走过去，将“驱鼠照明棒”靠近笼子。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原本焦躁不安的变异灰毛鼠，在闻到那股气味、看到稳定的白光后，立刻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发出尖锐的吱吱声，拼命向笼子最远的角落缩去，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再看照明棒一眼。
“光线在潮湿环境下测试过，密封性没问题，泡在水里半个时辰，拿出来擦干，照样亮。”哈罗德得意地说，“就是这味道……嘿嘿，有点冲。不过在下水道那种地方，这味道说不定还能掩盖其他更糟糕的气味。”
“好！”我赞道，“味道冲不是问题，有效就行！汤姆，毒雾示踪粉呢？”
汤姆拿出几个不同颜色的小纸包：“初步弄出了三种。这种淡黄色的，对腐烂植物瘴气反应明显，遇到会变成褐绿色。这种浅蓝色的，对某些酸性毒雾敏感，遇酸会冒泡并散发微弱荧光。最后这种白色的，是通用型，遇到大多数能量紊乱的‘污秽’气息会变成灰色。但精度不够，只能指示大致浓度差异，而且需要撒出去观察，在浓雾里可能看不清楚。”
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进展了！
“足够作为第一代样品了！”我拍板，“立刻准备样品说明和报价！莉娜，包装得精细点！老烟，打听一下琳大人或者城卫军后勤部最近的动向，我们得尽快把样品送过去！”
就在我们紧锣密鼓准备提交样品，憧憬着拿下特种订单，大赚一笔的时候，老烟枪带回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头儿！打听到了！”老烟枪风风火火地冲进工坊，脸上带着兴奋，“城卫军最近在组织一次针对‘旧城排污口’的大规模清剿行动，据说是因为那里发现了‘归亡教徒’活动的新迹象，而且污染有扩散趋势！行动就在三天后！带队的是个叫‘铁壁’的中队长，是蕾娜小姐提拔起来的少壮派，正急需好用的装备！”
旧城排污口！正是琳提到的毒雾弥漫的区域！而且涉及“归亡教徒”和污染扩散，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们的“毒雾示踪粉”和“驱鼠照明棒”，简直是量身定做！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样品准备好了吗？”我立刻问莉娜。
“准备好了！每样三份，包装好了，还有详细的使用说明和效果报告！”莉娜连忙捧出两个用干净亚麻布包裹、系着麻绳的小包裹。
“哈罗德，汤姆，带上样品，跟我走！”我当机立断，“老烟，带路，直接去城卫军在东外城的临时集结营地！我们必须赶在行动开始前，让那个‘铁壁’中队长看到我们的东西！”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对我们研发成果最直接的考验！如果我们的东西能在这次重要行动中派上用场，甚至立功，那“风行”的名声和地位，将再无人能够撼动！
我们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也没有），全靠双腿，在老烟枪的带领下，穿过复杂的废墟和临时清理出的通道，向着城卫军集结地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