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门巨大的蟠龙石柱下,哪吒小小的身子缩在柱子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几乎融为一体。他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无声地冷笑。南天门外空荡荡的,祥云慢悠悠地飘荡,寂静得能听见远处星辰运转的微响。敖光那老泥鳅,架子倒不小,非得让人等。
来了!
远远的,一道身影踏着云气匆匆而来。绛紫色的龙王朝服一丝不苟,腰间玉带环佩叮咚脆响,衬着那张端方严肃、隐含威压的脸,正是东海龙王敖光。他显然也来得早了,天庭各门紧闭,连把守的黄巾力士也未见踪影。敖光在南天门前站定,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衣冠,捋须低语,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时辰尚早,力士未至,且在此等候片刻。”
藏在柱子后的哪吒,眼睛瞬间亮得像两簇幽暗的火苗。老泥鳅!告我的状?今天叫你告个够!
敖光背对着聚仙门,正凝神望着紧闭的南天门,浑然不觉身后阴影里蛰伏的杀机。哪吒如同捕食前蓄力的幼豹,猛地从石柱后蹿出!脚下一蹬,白玉阶砖发出沉闷的叩击声,小小的身影快得像一道撕裂空气的金红色闪电!他右手高高扬起,那枚沉甸甸、金灿灿的乾坤圈,带着风被撕裂的呜呜啸叫,狠狠砸向敖光毫无防备的后心!
“嘭——!”
一声令人牙酸的钝响,混合着骨骼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骤然爆开!
“呃啊——!”
敖光正正向前扑倒的身体狠狠撞击在坚硬的玉阶上,发出骇人的闷响。华丽的朝服沾满了尘土和金砖上细微的擦痕,束发的金冠歪斜,几缕灰发散乱地贴在额头,狼狈不堪。
哪吒一击得手,毫不迟疑,紧跟着扑上!小小的身影带着一股蛮横的狠劲,左脚抬起,照着敖光剧痛弓起的后腰,毫不留情地一脚踏下!
“呃——!”敖光被踩得再次闷哼,胸腔里的气差点被挤光。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扭动脖颈,忍着骨头碎裂般的剧痛,试图看清那踩在自己背上、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小小身影。
当那张带着婴儿肥、杏眼圆睁、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狠厉弧度的脸闯入视线时,敖光浑浊的龙睛猛地瞪圆!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滔天怒火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小畜生!哪吒!!!”敖光的声音因剧痛和狂怒扭曲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血沫,“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就敢逞凶!打杀御笔钦点的巡海夜叉李艮在先!又无故将我三太子敖丙打死抽筋!他与你何仇何怨!你敢……你敢如此凶残!罪在不赦!如今……竟敢在宝德门外,毁打天庭正神……你欺天罔上!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亦难赎尔罪孽!”
哪吒被他这一通狂骂,心头那股邪火“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握着乾坤圈的小手关节都攥得发白。真想立刻、马上、干脆利落地一圈砸爆这老泥鳅的脑袋!师父的面孔在脑中一闪,那句“按住他”的吩咐强行压下杀意。他脚下猛地又加了几分力,狠狠碾在敖光后心那块刚被乾坤圈砸伤的地方。
“叫!再叫!老泥鳅!”哪吒的声音又脆又狠,像冰锥戳在琉璃上,“小爷今天就算打死你,也不过是碾死条臭水沟里的长虫!屁事没有!给小爷听清楚了,小爷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座下首徒!灵珠子转世!奉的是玉虚宫法旨,投胎陈塘关李家!专为灭商兴周而来!姜子牙老头下山的时候,我就是先锋大将!九湾河洗澡,是你家那两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先惹我!打死他俩,算个屁的小事!你这老蠢货还敢去天庭告状?哼,我师父说了,把你这条老泥鳅一块儿打死了,也——不——碍——事!”
“好!好哇!打得好!打得好啊!”敖光气得浑身剧颤,龙须都在哆嗦,反反复复吼着这几个字,龙睛里血丝密布,恨不得喷出火来把这无法无天的小魔星烧成灰烬。
“想挨打?小爷成全你!”哪吒眼睛一眯,凶光毕露。他暂时收起乾坤圈,两只小拳头却攥得更紧,指骨绷起。小小的身影骑在龙王的背上,拳头如同狂风暴雨般砸了下去!“砰!砰!砰!砰!”拳头砸在厚实朝服下的皮肉筋骨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响。
“嗷!啊!”敖光痛苦地嚎叫起来,身体在玉阶上徒劳地扭动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背上那座“小山”。
“皮糙肉厚的老蠢货!拳头打你,跟挠痒痒似的!”哪吒打得自己胳膊都有些发酸,猛地停手,喘了口气,盯着敖光狼狈的模样,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本旧书里瞄到过的一句——“龙怕揭鳞,虎怕抽筋”?
他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兴奋。
小手猛地揪住敖光背部那被自己踩得皱巴巴、沾满尘土的朝服后领!
“嘶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彻寂静的南天门外!半边华贵的朝服被哪吒粗暴无比地撕扯下来,像扔破布一样甩在一边。敖光左肋下那片平日里被重重朝服严密保护的青黑色鳞甲,顿时暴露在清冷的天光下!那鳞片紧密坚硬,隐隐流动着金属般的光泽,此刻却因为主人的剧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哪吒没有丝毫犹豫,小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狠狠地抠进鳞片边缘的缝隙!
“呃啊——!!!住手!!!”敖光瞬间爆发出比刚才凄厉十倍的惨嚎,整个身体剧烈地抽动,如同被丢进滚油里的活鱼!
嗤啦!嗤啦!嗤啦!
哪吒的小手精准、狠辣、毫不留情!一把,两把,三把……每一次抓扯,都带起一大片粘连着粉嫩血肉的青黑色坚韧鳞甲!鳞片被硬生生从皮肉上撕扯分离的声音,混着敖光非人的痛嚎,令人毛骨悚然。温热的龙血如同小股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哪吒的手腕和小臂,滴滴答答地落在下方洁白的玉阶上,溅开一朵朵刺目凄艳的血花。不过短短几个呼吸,敖光左肋下已是血肉模糊一片,露出鲜红颤抖的嫩肉,深深浅浅的爪痕交错其上,深可见骨!
骨髓深处传来的、无法想象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搅动!敖光浑身痉挛,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所有身为龙王的尊严、愤怒,在这纯粹的、凌迟般的痛苦面前,被彻底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的本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不堪的哀鸣:
“饶……饶命……饶命啊!小……小祖宗……饶命!”
哪吒停下手,举着那只沾满温热鲜血和碎鳞的小手,在敖光眼前晃了晃。粘稠的血珠顺着白皙的手指蜿蜒滴落,正好落在敖光扭曲痛苦的脸上,腥热刺鼻。
“想活?”哪吒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行!答应小爷两条!”
他竖起一根血淋淋的手指:“第一,天庭告状?想都别想!把你的烂折子给我吞回肚子里去!”
紧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第二,现在!立刻!跟我回陈塘关!见我爹去!敢说一个‘不’字——”
哪吒慢条斯理地在敖光染血的朝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污鳞片,然后,缓缓地重新摸出了那枚沉重冰冷、金芒闪烁的乾坤圈。圈身沾着的龙血,在金光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小爷就用这圈儿,把你剩下的鳞片连带骨头,一块儿砸成烂泥!熬一锅老泥鳅骨头汤给我爹尝尝鲜!料想有我师父撑腰,玉帝老儿也不敢放个屁!”他掂量着乾坤圈,冰冷的目光锁死脚下血泊中的龙王,“选吧!老泥鳅!骨头汤,还是跟我走?!”
敖光痛得几乎昏厥,意识模糊间,只觉得背上这小魔头的气息比九幽寒冰还要刺骨。什么龙王威严,什么天庭律法,什么血海深仇……在眼下这彻骨的剧痛和对死亡的恐惧面前,都成了泡影。他明白了,这不是讲理的地方,这是遇上了无法无天、后台硬得吓死人的绝世凶星!逃?在这小煞星眼皮底下,想都别想!龙王绝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彻底的屈服和一丝认命的灰败。
“依……依你……”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都依你……愿随……小爷……去陈塘关……”
哪吒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挪开那只沾满血的小脚丫:“起来!”
敖光如蒙大赦,强忍着左肋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挣扎着、极其缓慢地从冰冷的玉阶上撑起身体。每动一下,那被撕去鳞片的伤口都牵扯出钻心的疼,鲜血又汩汩涌出一些。他扶着旁边巨大的聚仙门石柱,喘息粗重,眼前阵阵发黑。
“慢着!”哪吒清脆又带着十足戒备的声音响起,像鞭子抽在敖光的心上。
敖光身体一僵,心猛地沉了下去。
哪吒抱着胳膊,绕着艰难起身、摇摇欲坠的敖光走了半圈,小脸上满是精明和毫不掩饰的怀疑,上下打量着:“听说你们这些长角的泥鳅,最能变?变大能顶破天,变小能藏进米粒儿缝里?”他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想耍花样半路溜号?门儿都没有!小爷上哪儿抓你去?”
他指着敖光还在淌血的伤口,语气斩钉截铁:“给小爷变!变一条最小最小的蛇!越小越好!钻小爷袖子里带着走!敢玩花样——”哪吒猛地一扬手里的乾坤圈,金圈寒光一闪,映着他满是戾气的眼睛,“小爷正好饿了!听说新鲜的龙爪子,做泡椒凤爪……啊不,泡椒龙爪,滋味儿可是顶顶的好!正好给我爹下酒!”
“泡椒龙爪”四个字钻进耳朵,敖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左肋下的伤口似乎更痛了。他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哪吒手中那随时可能落下的金圈,再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碾碎。这无法无天的小祖宗,绝对干得出来!
绝望和恐惧压倒了一切。敖光痛苦地闭上眼,周身腾起一片黯淡的青光,光芒迅速向内坍缩、扭曲。青光散去,原地哪里还有威仪赫赫的东海龙王?
只剩下一条通体青黑色、不过手指粗细、两尺来长的小蛇。它软绵绵地瘫在冰冷的玉阶上,靠近头部的位置,一片刺目的鲜红——正是敖光左肋下被撕去鳞片的重伤部位,此刻化作蛇身上一道狰狞翻卷、皮开肉绽的可怕伤口,仍在缓缓渗着血丝。小蛇的气息奄奄,蛇头无力地垂着,偶尔才微弱地抽搐一下。
“哼,这还差不多!”哪吒撇撇嘴,脸上毫无怜悯,弯腰,一把捏住小青蛇冰冷的脖颈后七寸要害,像拎根草绳似的将它提了起来。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伤口渗出的温热粘液。
小青蛇的身体瞬间绷直僵硬,蛇瞳里掠过一丝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却连一丝嘶鸣都发不出。
哪吒看也不看,随手就将这条软趴趴、血糊糊的“青绳子”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袋里。袖袋内壁很快晕开了几点湿热的暗红。
他拍了拍袖袋,仿佛只是装了个不起眼的玩意儿,抬头望了一眼依旧紧闭的南天门和空寂无人的宝德门广场,撇撇嘴。随即转身,小小的身影毫无留恋地踏下玉阶,踏上云头。
风驰电掣,瞬息万里。陈塘关总兵府的巍峨轮廓,已在下方清晰可见。
哪吒按落云头,稳稳当当落在总兵府大门前的青石广场上。他整了整衣衫,摸了摸袖袋里那团冰凉蜷缩的小东西,感受着指尖残留的粘腻血迹,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混合着狠辣与得意的冷笑,抬步就向那森严的帅府大门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