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瞑眩反应
古堡内的气氛在阳和汤送达前，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勒布朗博士不再咄咄逼人，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监测屏幕和病床上的老伯爵，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等待着下一个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现象。马修医师则显得有些焦躁，在房间里踱步，不时瞥向林辰和楚瑶，欲言又止。艾米丽护士长则专注于记录各项生命体征，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安德烈紧握着父亲的手，感受着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力量反馈，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希望与紧张的期待。阿尔方斯管家安静地指挥着一名年轻的女仆索菲亚，将楚瑶带来的便携式电磁炉和药罐安置在房间角落的通风处。
楚瑶小心翼翼地取出用特制保温瓶带来的已煎煮好的阳和汤原液，倒入药罐，文火慢煨。一股浓郁而奇特的气味开始弥漫开来，夹杂着熟地黄的甘甜、肉桂的辛香、麻黄淡淡的草涩以及鹿角胶特有的腥膻。
“这味道…真是难以形容。”马修忍不住皱紧眉头，用手在鼻前扇了扇，“确定要给伯爵服用这种东西？它的成分复杂，潜在的肝肾毒性…”
“马修医生，”楚瑶头也不抬，专注地看着药罐的火候，“方中每一味药都经过严格炮制，相互配伍，君臣佐使，旨在温阳补血，散寒通滞。其安全性，我们在国内已有大量临床数据支持。”
林辰则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气窗，让傍晚微凉的空气流入，冲淡些药味。他看了一眼床上呼吸平稳的老伯爵，对安德烈道：“稍后服药，伯爵可能会有一些反应，此为药力运行，驱逐阴寒之邪外出的正常现象，不必惊慌。”
安德烈连忙点头：“我明白，林医生，我们完全信任您。”
不久，汤药温好，楚瑶将其倒入一个白瓷碗中，色泽深褐，药气蒸腾。在安德烈的协助下，阿尔方斯管家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吸管，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喂入老伯爵口中。
喂药过程缓慢而安静，只有瓷勺偶尔碰触碗边的轻响。喂完药，房间内再次陷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伯爵身上。
起初的十几分钟，并无明显变化。老伯爵依旧安静地躺着，只是胸膛的起伏似乎比之前更有力了一些。
勒布朗紧盯着监护仪上的数据，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数值在正常范围内轻微波动，并无异常。
马修似乎松了口气，刚想开口说什么。
突然，病床上的老伯爵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眉头微微蹙起。紧接着，他的喉咙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异响。
“父亲？”安德烈紧张地俯身。
下一秒，老伯爵猛地侧过头，对着阿尔方斯管家急忙递过来的痰盂，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呕出大量清稀、透明如涎沫般的黏液，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灰白色的、如同棉絮般的絮状物！
“呃…咳…嗬…”呕吐的过程并不剧烈，却持续不断，老伯爵仿佛要将积压在肺腑深处多年的寒湿痰浊尽数排出。他的脸色在呕吐中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马修惊骇地后退半步，“急性胃肠道反应？还是药物中毒引起的分泌物增多？”他猛地转向林辰，声音带着指控，“看你做的好事！伯爵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刺激！”
勒布朗博士也快步上前，查看老伯爵的情况，眉头紧锁。监护仪上，心率略有上升，但血氧饱和度保持稳定。
安德烈看着父亲痛苦呕吐的模样，心疼不已，但想起林辰事先的提醒，强忍着没有出声干扰，只是紧紧握着父亲另一只手。
“这不是中毒，是排病反应，中医称之为‘瞑眩’。”林辰平静地开口，走到床边，伸手搭在老伯爵的手腕寸关尺上，感知其脉象。“脉象浮紧，乃寒邪外透之兆。伯爵体内沉疴积寒，如同冰封之河。阳和汤药力温煦，如同春日阳光，冰河解冻，寒湿化为痰涎，自然需寻出路排出体外。此乃佳兆。”
楚瑶适时上前，一边协助阿尔方斯管家清理，一边对勒布朗和马修解释道：“《尚书·说命》有云：‘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意思是服药后若没有出现头晕目眩、呕吐等反应，那重病就很难痊愈。这是药力起效，正气鼓动，驱邪外出的正常表现。请注意观察，伯爵虽在呕吐，但并无窒息或呼吸窘迫的迹象，意识也是清醒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老伯爵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呕吐后，喘息稍稍平复，他微微睁开眼，看向安德烈，眼神虽然疲惫，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明，甚至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示意自己无事。
勒布朗仔细观察着老伯爵的状态，确实如楚瑶所说，除了呕吐本身带来的不适，生命体征并未恶化，反而…他注意到，老伯爵之前一直略显青紫的唇色，在呕吐后似乎淡了一些？
呕吐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才渐渐止歇。老伯爵仿佛耗尽了力气，瘫软在床榻上，胸口剧烈起伏，但呼吸声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弱若有若无，而是变得深沉了许多。
阿尔方斯管家和索菲亚迅速而安静地清理了污物，并打开了空气净化器。房间内的异味很快被清除。
令人惊讶的是，呕吐结束后，老伯爵的精神并没有萎靡下去，反而显得松懈了许多。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不再是短促的喘息。
“水…”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却清晰可辨的词语，从老伯爵口中吐出。
安德烈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病情加重后，父亲已经很久无法如此清晰地表达需求了！
“快！水！”安德烈声音颤抖地对阿尔方斯说道。
阿尔方斯也是面露激动，立刻倒来温水，小心地用吸管喂给老伯爵。
喝了几口温水后，老伯爵缓缓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不是昏迷般的沉寂，而是带着一种放松姿态的沉沉睡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监护仪显示，他的心率逐渐回落，稳定在一个比之前稍快但更有力的水平，血氧饱和度始终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马修张着嘴，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预想中的中毒、衰竭都没有发生，反而是病人呕出大量异物后，状态似乎…好转了？
勒布朗博士沉默地站在床边，看着沉睡的老伯爵，又看看监护仪上平稳的数据，最后目光落在那些被清理走的、灰白絮状的痰涎上。他行医多年，见过无数药物反应，却从未见过如此…有指向性的、“净化”般的排异反应。
“寒邪…外排？”勒布朗低声重复着林辰刚才的用词，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盘旋，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体系。难道那些看似污秽的痰涎，真的是沉积在伯爵体内的“病根”之一？
楚瑶开始整理医疗垃圾，并取样封存部分痰涎，准备后续化验。她平静地对勒布朗和马修道：“根据我们的经验，这种瞑眩反应可能会持续数日，直至体内深层寒邪基本排尽。期间，伯爵的食欲、精神可能会逐步恢复。接下来，我们需要密切观察，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其他排病反应，例如腹泻或皮肤微微出汗。”
林辰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勒布朗，并未再多言。事实胜于雄辩，数据的冲击之后，是治疗反应带来的最直观的体验。这剂阳和汤，不仅是在治疗老伯爵的躯体，更是在拷问着在场每一位西医从业者的认知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