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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高铭远传奇 > 第19章 兰考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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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碾过黄河故道的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高铭远掀开轿帘,见两岸的秋禾被洪水浸得发黄,残存的堤坝像道裂开的伤口,裸露出底下的夯土——那土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往年偷工减料留下的痕迹。

“高大人你看!”周石头指着远处的窝棚,几个河工正用破筐垒墙,筐底露出半截竹片,竟是他前两年做的灌渠零件,“这东西还能用!”少年声音发颤,从包袱里掏出新制的竹渠模型,要往窝棚跑。

高铭远拉住他,目光落在窝棚旁的老榆树上。树皮被洪水泡得发涨,却在离地三尺处刻着道歪歪扭扭的横线,旁边写着“万历二十三年,水至此”。再往上数,还有五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极了百姓额头的皱纹。

“李老汉!”高铭远朝着窝棚喊。去年修堤时认识的老河工探出头,看见他手里的青雀木雕,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高御史咋来了?这洪水刚退,地里的麦种都泡烂了。”

周石头把竹渠模型往老汉怀里塞:“俺们带了新法子来,能引水灌田!”老汉却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那里堆着些发霉的草袋:“王尚书派来的人刚走,说今年河工款只够买这些‘救命草’,哪有银子修灌渠?”

高铭远摸着树上的水痕,指尖触到今年新刻的那道线,比往年都深了寸许。“草袋挡不住洪水。”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泥沙的土,“这土得掺着秸秆夯三遍才结实,就像江南茶田的田埂,得一层土一层草慢慢垒。”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王显的亲信刘主事带着几个衙役,正往一辆马车上装粮食,麻袋上印着“河工赈济”的字样,却被他用脚踹进车厢,溅起的麦粒滚到高铭远脚边。

“高御史不在京城喝茶,来这泥地里做什么?”刘主事皮笑肉不笑,靴底碾着麦粒,“王大人说了,兰考的事自有安排,您还是回常州查您的‘刁民伪证’去吧。”

周石头忽然将竹渠模型砸在马车上,模型散成的竹片正好卡住车轮:“这些粮食是给河工的!俺在京城见过,你昨晚还往自家粮仓运了三车!”少年脸涨得通红,从怀里掏出片荷叶,里面包着他偷偷记下的运粮账,墨迹混着麦糠,倒像是用黄河水写就的。

刘主事脸色骤变,扬手就要打。高铭远按住他的手腕,将那半块河工碑拓片拍在马车上:“‘官不清,则水不清’。你说这碑上的字,是前朝河工刻的,还是老天爷刻的?”

窝棚里的河工们都围了过来,有人认出拓片上的碑,说那碑原在龙王庙前,去年被刘主事拆了垫马厩。“那碑底下埋着河工的血汗钱账册!”李老汉忽然喊道,“当年修堤剩下的银子,都被刻在碑座里!”

衙役们想拦,却被河工们用草叉挡住。高铭远跟着李老汉往龙王庙走,庙墙塌了大半,香炉里插着半截竹片,是周石头做的量水尺,想来是河工们捡去当神牌了。

老汉刨开庙基下的泥土,露出块青石板,石板上的刻痕果然是串数字,与周石头记下的运粮账一对,正好对上王显三年来克扣的河工款数目。“这些银子够修十里堤坝,还能给茶农们换百亩茶苗。”高铭远指尖抚过刻痕,忽然想起江南茶田的账册,原来天下的亏空,都刻在土地深处。

刘主事瘫在地上,看着石板上的数字被夕阳照得发亮,忽然怪笑起来:“你们斗不过王大人的!他女婿是驸马,宫里的茶叶都是他供的!”

这话倒让高铭远想起什么。他从怀中取出那罐“茶生淮南”,倒出茶叶,见罐底刻的“茶生淮南”四个字底下,还有行极小的字:“贡茶百斤,折银五十两,王显亲收”。那是沈清和临行前偷偷刻的,当时只当是茶农的闲笔,此刻却像把钥匙,打开了南北贪腐的暗渠。

“周石头,”高铭远把罐底的字给少年看,“你说这江南的茶,咋就跑到王显的账上去了?”

少年眨巴着眼,忽然指着远处的黄河:“就像这水,从南往北流,赃钱也跟着流呗。但水终要入田,赃钱也该还百姓!”

河工们听得热血沸腾,扛起锄头就要往县城去。高铭远拦住他们,指着李老汉刚修好的半段堤坝:“咱们先把这堤补起来。王显的账要算,地里的麦种也要播——日子得一边清算一边过。”

周石头蹲在堤坝旁,用竹片画着引水渠的图样,河工们凑过来出主意,说该在渠边种些柳树,像江南茶田的竹桩那样护着堤岸。李老汉则领着人往泥里掺秸秆,夯土的号子声混着黄河的涛声,竟比京城的击鼓声更有力量。

高铭远望着渐渐垒起的堤坝,忽然想给沈清和写封信。他从怀里摸出砚台,就在青石板上研起墨来,墨汁里混着黄河的泥沙,写出来的字带着股粗粝的劲:“兰考堤上,新柳初栽。江南茶苗,或可北移。民心如渠,疏则通,堵则溃。”

风卷着墨香掠过河面,远处的窝棚升起炊烟,混着新夯的泥土气息,竟比江南的茶香更让人踏实。周石头把散了的竹渠模型重新拼好,这次在闸门上多加了个小竹铃,说水满了就会响,像茶农们采茶时唱的调子。

高铭远看着模型上的竹铃,忽然觉得那声音已经响了——响在河工的号子里,响在石板的刻痕里,响在南北大地每道等待滋养的裂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