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资本总部大厦顶层边缘依旧冒着缕缕青烟,如同巨兽受伤后沉重的喘息。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焦糊味、粉尘味以及淡淡的血腥气,挥之不去。救援力量的灯光在渐暗的天色中闪烁,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沾满灰尘的脸庞。喧嚣、哭喊、指令声交织成灾难后特有的混乱乐章。然而,这一切对陈默而言,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在听到苏清雪生命垂危、基因链断裂的诊断时,已然崩塌、收缩,只剩下通往医疗中心那条冰冷漫长的走廊。
他像一头发狂的、受伤的孤狼,冲破一切试图安抚或询问的人群,眼中只有那个方向。走廊里的医护人员看到他布满血丝、戾气冲天的眼神,都下意识地避让开来,不敢阻拦。
重症监护室外,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首席医生被陈默一把抓住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在对上那双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又深藏着无尽绝望的眸子时,所有准备好的安慰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陈总…我们…我们已经动用了所有可能的手段…”医生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医学面对超自然现象般的无力感,“心脏复苏成功了,勉强维持住了基础循环,但是…苏小姐的脑皮质活动…微弱到几乎完全平坦,深度昏迷指数已达到最差值…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医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重若千钧:“我们刚刚得到的紧急全基因组测序初步分析结果显示…她的基因链…出现了大规模的、匪夷所思的断裂和崩溃!这不是某种已知的遗传病或外界毒素导致,更像是一种…一种从生命最底层编码层面开始的、系统性的、高速的瓦解!就像…就像支撑一座大厦的所有承重墙同时出现了粉碎性的裂缝…我们现有的任何医疗技术,对此…完全无能为力!这…这已经超出了我们能理解的范畴!”
基因链断裂!原因不明!系统性瓦解!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将他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硬盘数据里那些冰冷的术语——“因果律反噬不可逆”、“端粒损耗率300%”、“意识锚定失效风险高于97.3%”——原来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以如此残酷、如此具体的方式,在她身上应验了!这不是疾病,是规则的反噬,是逆转时间洪流必须支付的、血淋淋的终极代价!
苏清雪强行预知客机撞击、跨越空间发出警告、甚至可能以最后意志引导无人机…这系列超越极限的行为,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这枚埋藏在她生命根源的“炸弹”!
陈默踉跄着松开了医生,后退两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他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监护室大门,眼前仿佛浮现出苏清雪那张脸——前世葬礼上冰冷疏离的,重生后初见时慌乱强撑的,深夜蜷缩哭泣的,为他挡枪时决绝的,还有…此刻躺在里面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苍白面容。无尽的悔恨(为何前世不懂她?为何今生没能更快?)、滔天的怒意(对K,对深渊,对这该死的命运)、以及一种蚀骨钻心、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撕裂的痛楚,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进旁边那间临时为他准备的休息室的。房间里有她的一些简单物品,是之前从别墅带来的,带着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最终,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定格在床头柜上那枚静静躺着的古朴怀表上。
怀表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仿佛历经岁月沉淀的光泽。就是这枚表,伴随她的重生,见证他们的纠葛,记录着未能说出口的爱与遗憾,也似乎…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生命。
陈默走过去,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表壳时,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它,握在掌心,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承载着两世的重量。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表盖上那些繁复而古老的雕花,指尖划过每一道刻痕,仿佛能感受到她无数次在深夜无人时,摩挲它时的无助、坚守与深入骨髓的孤独。
是因为她最后那次超越极限的“使用”吗?还是“代价”的最终结算时刻到了?陈默注意到,怀表侧面一道原本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此刻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边缘甚至有些许毛糙。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按压着那道裂缝的边缘…
突然,“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弹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陈默猛地一惊,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定睛看去,只见怀表侧面,靠近表冠下方一个巧夺天工、几乎与周围雕花完全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竟然因为他刚才无意识的按压而弹开了!露出了一个薄如蝉翼、隐蔽到极致的隐藏夹层!
他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也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莫名期待的颤栗。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尖端,极其小心地、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般,轻轻从那个狭小的夹层里,勾出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张微微泛黄、边缘裁剪得十分整齐的小照片。照片上,是年轻了许多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坐在大学图书馆的窗边,午后阳光透过玻璃,为他专注阅读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照片的角度明显是偷拍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却又忍不住想要珍藏的青涩爱恋。
第二样,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但边缘已经明显磨损起毛的便签纸。他的心狂跳起来,颤抖着手指,极其缓慢地、仿佛开启一个尘封千年的秘密般,将纸条展开。
纸条上,是用老式打印机打出来的一行字。然而,那原本清晰的黑色墨迹周围,却晕染开了一大片已经干涸、变成暗褐色的泪痕,将好几个字的边缘都模糊了,仿佛经历了无数次泪水的浸泡和风干。那行字,他熟悉得刻骨铭心,是他前世坠崖前,用最后力气发出的诀别——
“别哭,不值得。忘了我,好好活。”
她竟然…将它打印了出来,一直珍藏在这枚从不离身的怀表最隐秘、最贴近心口的位置!这些深深浅浅的泪痕,是她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反复咀嚼着这份迟来的深情与无尽的悔恨时,无法抑制的悲伤?!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悲伤瞬间将陈默彻底吞噬!他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发出这条短信时的绝望与不舍,更清晰地“看”到了苏清雪收到这条短信后,那看似冰冷平静的面具下,是如何的天崩地裂、痛彻心扉!她不是不爱,不是冷漠,而是将所有的汹涌爱意、刻骨悔恨和无法言说的痛苦,都深深埋藏了起来,藏在了这枚伴随她重生、也一步步见证她走向消亡的怀表之中!
“笨蛋…苏清雪…你这个…全世界最傻的笨蛋…”陈默哽咽着,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对着监护室的方向,发出低沉而破碎的嘶吼,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滴落在他手中的纸条上,与她那些早已冰凉的泪痕,苦涩地融合在一起。
就在这时,休息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通体漆黑、线条流畅、没有任何标识和灯光的小型无人机,如同暗夜的幽灵,借着暮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以一个极近的距离掠过。其机身下方搭载的高精度传感器,精准地捕捉下了窗内陈默手握怀表和纸条、神情悲痛欲绝的侧影,以及他脸上那未干的泪痕。
是K的无人机。他即使自身可能面临元老会的制裁,也从未停止过对“重要变量”的“观察”。或者,这更像是元老会冷漠的“眼睛”,在例行公事地记录“实验体”濒死状态对“关联变量”产生的数据影响。
陈默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他赤红的双眼如同两柄淬血的利剑,死死钉住那架迅速融入城市霓虹、消失不见的无人机背影。眼中的悲伤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近乎实质的杀意所取代!
他不再流泪。
他轻轻地、极其郑重地将那张偷拍的照片和浸透两人泪水的纸条,重新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怀表的隐藏夹层,然后“咔哒”一声,将夹层轻轻合上。他将这枚承载了太多秘密、痛苦、遗憾与深情的怀表,紧紧握在手心,仿佛要将其烙印进自己的骨血,融入自己的生命。
他转身,大步走出休息室,步伐稳定而决绝,不再有丝毫的踉跄和脆弱。那挺直的背影,仿佛是从绝望的灰烬中重生而出的钢铁雕像,带着一种足以斩断一切阻碍的冰冷意志。
基因链断裂?因果反噬?元老会?净化协议?
无论是什么,无论对手是人是鬼还是所谓的神明,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如尘埃。
他都要与她一起,将这该死的命运,彻底掀翻!
第二卷,暗涌渐起 & 她的战场,在怀表秘密初现、生命弦音将断、以及窗外无声掠过的冰冷凝视中,画上了休止符。而更加深邃、更加残酷、战火必将燃至时空边界的第三卷——深渊凝视 & 双向奔赴——的序幕,已被悄然拉开。
监护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比外面更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构成了生命最后的防线。苏清雪静静地躺在纯白的病床中央,身上连接着无数维系生命的管线和电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琉璃美人。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唯有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微弱而坚韧起伏的曲线,证明着灵魂仍在与崩溃的躯壳进行着最后的角力。
陈默走到床边,缓缓坐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他伸出手,越过那些冰冷的仪器,极其小心地握住了她那只没有输液的、冰凉而柔软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稳定,试图将一丝力量传递过去。
他没有说那些无力的安慰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同蕴含了整片星海的夜空,里面翻涌着痛惜、愤怒、悔恨,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的、无比坚定的温柔与决绝。
他将那枚合上的、仿佛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怀表,轻轻放在了她的枕边,紧挨着她苍白冰凉的脸颊。金属的微凉似乎让她在深度昏迷中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尖,但很快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
“我看到了…”陈默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迷雾的力量,清晰地传入这片寂静的空间,仿佛是对她的承诺,也是对宇宙的宣告,“你藏起来的话…还有…你偷拍的我…我都看到了。”
“对不起…前世是我眼盲心瞎,看不懂你的情深义重…今生又是我步履蹒跚,让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扛到了这一步…”他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仿佛在安抚一件稀世珍宝,“但是,听着,苏清雪,这一次,不一样了。”
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却重若山岳的音量,一字一顿,如同刻印般说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基因链断了,我就去找能接上的方法;因果反噬来了,我就去扛;就算是元老会,就算是所谓的命运本身…只要它们敢带走你,我就敢把天捅破,把时间逆转,把规则踩碎!”
“你不是什么x-1实验体,你是苏清雪。是我陈默…穷尽两世,好不容易才看清、才找到的…唯一。”
“所以,给我坚持住…等我。这一次,换我来找你。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说完这些,他直起身,最后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印记都吸入自己的生命。然后,他毅然决然地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了监护室。他没有回头,因为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他必须集中所有意志,去开辟那条通往奇迹的、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路。
走廊里,林薇和周锐早已等候在那里,两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担忧,但看到陈默走出来时,那双眼睛——不再是濒临崩溃的赤红,而是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冰冷、沉静,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意志之火——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默总…”林薇上前一步。
陈默抬手,用一个简单的手势制止了她的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曙光’项目,取消所有测试阶段,立刻进入战时状态。将所有资源,所有算力,全部投入到‘基因链修复’和‘因果扰动中和’这两个核心方向。告诉所有专家,我们需要的是突破,是奇迹,不是论文。任何思路,任何假设,哪怕需要触碰禁忌,都在所不惜。”
“明白!立刻执行!”周锐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挑战不可能的火焰。
“林薇,”陈默的目光锐利如鹰,“锁定那架无人机,分析其所有技术特征和可能的链路。同时,启动‘天眼’计划,调动我们所有能调动的太空和地面观测资源,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南极‘零度点’及其周边空域的任何能量波动或异常活动。元老会已经展示了它的‘目光’,现在,该我们‘看’回去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
陈默不再多言,迈开脚步,向着指挥中心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踏在走廊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坚定而清晰的回响,背影在灯光下拉长,如同一柄即将出鞘、指向苍穹与深渊的利剑。
窗外,都市的霓虹已然全面点亮,编织着一张繁华而虚幻的网,试图掩盖白日的创伤与黑暗。但在这片璀璨之下,怀表内的秘密已然揭开,深爱之人命悬一线,来自世界尽头的冰冷凝视,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