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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量的糙米依旧无法填饱辘辘饥肠,但至少让虚弱的身体恢复了一丝力气。白天的行军枯燥而痛苦,队伍像一条垂死的巨蟒,在初春解冻的泥泞道路上缓慢蠕动。寒风裹挟着湿气,穿透破烂的号服,冷到骨头缝里。脚步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像是从泥潭里拔出来。不时有人摔倒,引来伍长或更高级军官的斥骂,甚至鞭挞。

王二沉默地走着,努力调整着呼吸和步伐,模仿着前面那些老兵的节奏,尽可能节省体力。他注意到张老栓虽然年纪大,但脚步还算稳当,显然有过类似的经历。而狗剩则深一脚浅一脚,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狗剩,跟着我的步子。”王二压低声音,“看我脚后跟落地,吸气,抬脚,呼气。别想别的,只数步子。”他把自己在部队拉练时调整呼吸节奏的方法简化了教给少年。

狗剩茫然地点头,努力模仿着,虽然依旧踉跄,但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张老栓看在眼里,默默记下了王二的步伐,也感觉省力了不少。

伍长王老五骑着匹瘦马,在队伍旁边来回逡巡,阴沉的目光不时扫过王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上午粮袋的事情让他丢尽了脸面,哨官那警告的眼神更是让他如芒在背。他不敢在口粮上再做手脚,但有的是办法整治这个不知死活的新兵。

王二对王老五的目光心知肚明,但他此刻无暇他顾。生存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一边行军,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地形、植被、其他士兵的状态、军官的指挥方式。这支军队纪律涣散得令人咋舌,行军队伍拖沓冗长,斥候放出去不远,几乎起不到预警作用。军官们对士兵非打即骂,毫无凝聚力可言。这样的军队,去打以彪悍着称的后金兵,结果可想而知。

“必须尽快掌握基本的自保技能。”王二的目光落在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腰刀上。这玩意儿砍柴都费劲,更别说杀敌了。但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傍晚,队伍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扎营。所谓的扎营,不过是各自寻找相对干燥的地方,挤在一起抵御寒风。没有像样的营帐,更没有篝火取暖,只有军官们才有简陋的帐篷和少量的炭盆。

饥肠辘辘的士兵们领到了晚上那点同样可怜的口粮,就着冰凉的溪水胡乱吞下。疲惫和绝望笼罩着所有人,没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咳嗽声。

然而,苦难并未结束。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蜷缩起来勉强熬过寒夜时,急促的锣声响起,伴随着哨官尖利的吆喝:“集合!夜训!所有能动弹的都给老子滚起来!快!”

营地顿时一片哀嚎和混乱。白天行军已经耗尽了大部分人的体力,夜晚的寒冷更是让人只想蜷缩成一团。但现在,连这点可怜的休息时间也要被剥夺。

王二心中一沉。夜训?在这种天气,士兵如此疲惫的情况下进行夜训,除了折磨人,他想不出别的目的。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很可能与王老五有关。

果然,在混乱的队伍中,王老五阴冷的声音响起:“都听好了!哨官大人有令,今夜演练夜间遇敌反应!谁要是慢了、错了,鞭子伺候!”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牢牢锁定了王二所在的位置。

队伍被驱赶到一片相对空旷的林地间。没有月光,只有几支火把插在周围,投下摇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晕,反而让阴影处更加黑暗。寒风呼啸,吹得火把明灭不定,如同鬼火。

哨官站在一个土坡上,面无表情地宣布训练内容:听到锣声,迅速集结列队;听到鼓声,向前冲锋;听到梆子声,就地卧倒隐蔽。

听起来简单,但在极度疲惫、寒冷、光线不明的环境下,对于一群训练不足、士气低落的士兵来说,无疑是灾难。

“开始!”哨官厉声喝道。

“铛!”一声锣响。

人群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叫骂声、碰撞声不绝于耳。王二强打精神,一把拉住差点被撞倒的狗剩,低喝道:“看准火把位置,往中间空地上挤!”他凭借着对光线的敏感和方向感,拖着狗剩,招呼着张老栓,朝着预判的集合点移动。虽然也免不了碰撞,但至少没有完全迷失方向。

王老五挥舞着皮鞭,在人群中穿梭,专门找那些动作迟缓或者看起来晕头转向的人抽打,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的目光始终在搜寻王二。

第一次集结,混乱不堪,花了将近一刻钟才勉强站成歪歪扭扭的队形。哨官的脸色很难看。

“废物!都是废物!再来!”

锣声、鼓声、梆子声杂乱无章地响起。士兵们更加混乱,很多人根本分不清声音来源和含义。鼓声响起时,有人还在趴着;梆子声响起时,有人却傻站着往前冲。

鞭子的破空声和抽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惨叫,此起彼伏。王老五如同打了鸡血,鞭子舞得呼呼生风,尤其关注王二这边。

一次梆子声响起,王二反应极快,立刻拉着狗剩扑倒在地,同时用脚轻轻绊了一下旁边的张老栓,示意他卧倒。张老栓虽然懵懂,但也下意识跟着趴下。

王老五的鞭子几乎同时抽到,却落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的空地上。

“妈的,算你躲得快!”王老五骂了一句,眼神更加凶狠。

王二趴在冰冷的地上,泥土的腥气和腐烂树叶的味道冲入鼻腔。他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这不是训练,这是狩猎!王老五就是在借机报复!

接下来的训练更加变态。哨官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命令变得更加急促和不可预测。甚至加入了“敌袭”和“撤退”的指令。

场面彻底失控。黑暗中,有人被撞倒踩踏,有人因为惊慌失措跑错了方向撞到树上,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整个训练场如同修罗地狱。

王二的精神高度集中。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躲避鞭子,而是将这场混乱的夜训当成了实战预演。他压低身体,利用地形和人群的阴影掩护自己和小团体,耳朵竖起来,努力分辨各种声音的含义和来源方向。他教狗剩:“别抬头,听声音,锣声脆,鼓声沉,梆子声急……敌袭的喊声是从左后方来的,别往那边跑……”

狗剩吓得魂不附体,但王二沉稳的声音和有力的手臂让他找到了一丝依靠,拼命地记着、学着。张老栓也渐渐摸到点门道,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完全被动。

王老五几次想找茬抽打王二,都被王二凭借敏锐的感知和灵活的反应提前避开,或者利用其他士兵的身体作为阻挡。王老五气得哇哇直叫,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场面实在太乱,他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终于,在将近一个时辰的非人折磨后,哨官似乎也累了,或者觉得再训下去只会造成更多无谓的伤亡,宣布夜训结束。

士兵们如同得到大赦,相互搀扶着,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蹒跚着回到各自的宿营地。很多人身上都带了伤,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创伤,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魂魄。

王二、张老栓和狗剩互相靠着,喘着粗气。三人都是一身泥土,狼狈不堪,但好在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狗剩更是因为极度紧张和体力透支,几乎虚脱,全靠王二和张老栓架着走。

“王二哥……刚才……谢谢你……”狗剩声音微弱,带着哭腔。

王二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混乱的林地,火光摇曳中,仿佛能看到无形的血腥气在弥漫。

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战场,比这要残酷百倍千倍。

王老五骑着马从他们身边经过,阴冷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在王二背上。

“小子,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王老五丢下一句充满威胁的话,催马离开了。

张老栓忧心忡忡地看着王二的背影:“二子,这王老五……怕是不会罢休啊。”

王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肺部火辣辣的刺痛,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所以,我们得更快学会怎么活下去。”

寒夜更深,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王二知道,他不能睡死,必须保持警惕。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在这个步步杀机的军营里,松懈,就意味着死亡。

他握紧了那柄锈刀,望着漆黑一片的萨尔浒方向,那里,真正的鬼门关,正在缓缓打开。而今晚这场“夜训惊魂”,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