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那句充满恶毒和挑衅的“灭寨之祸”,如同冰水泼进油锅,让本就肃杀的正殿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位寨老脸上怒意勃发,黑岩更是踏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中杀机毕露。
然而,端坐虎皮大椅上的主祭,却依旧神色平静,只是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更加幽暗了几分。他并未理会俘虏的叫嚣,目光再次落回陈亮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
“外乡人,”主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他口中的‘圣物’,可是与你有关?”
该来的终究来了。陈亮心脏猛地一缩,知道此刻任何谎言都毫无意义,反而会彻底失去这最后的转圜余地。他深吸一口气,迎着主祭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坦然点头:“是。晚辈遭仇家追杀,流落至此,身上确实带着几件……不祥之物。但绝非有意牵连寨子,昨夜之事,实属意外,晚辈愿一力承担后果!”
他语气诚恳,将“仇家追杀”和“不祥之物”点明,既解释了缘由,也暗示了自己同样是受害者的身份,并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一力承担?”旁边一位脾气火爆的寨老忍不住冷哼道,“你说得轻巧!昨夜那‘山魈’暴动,寨门被攻,死伤了多少族人!这祸事,你承担得起吗?!”
陈亮默然。他知道,语言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是苍白的。
主祭抬手,止住了那位寨老的话头,目光依旧锁定陈亮:“你身上的东西,煞气冲天,非同小可。寻常人沾染一丝,早已神智癫狂,化为行尸走肉。你却能在其反噬下保持清醒,甚至……昨夜还能引动天地正气,将其暂时压制。”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你师承何处?修炼的,是何法门?”
终于问到了核心。陈亮心念电转,《玄音谱》的存在是绝不能透露的底牌,但完全否认身负异术也不现实。他斟酌着用词道:“晚辈并无师门,只是家传些许粗浅的安神静心、驱邪避秽的法子,配合这杆祖传的唢呐,勉强能护住心神。昨夜情急拼命,侥幸有所突破,但也险些力竭而亡,实非可控之力。”
他将一切归功于“家传”和“祖传唢呐”,既解释了能力来源,又强调了不可控和巨大代价,降低对方的觊觎之心。
主祭静静听着,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敲击着白骨权杖,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陈亮的心上。片刻后,他缓缓道:“你可知,你怀中之物,并非寻常邪器,而是牵扯到一桩极大的因果。觊觎它们的,也绝非寻常江湖势力。”
陈亮心中一震,抬头看向主祭:“请主祭明示!”
主祭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黑苗寨在此立足数百年,靠的不仅是勇武,更是与这片山水的契约和祖灵的庇护。昨夜来袭之人,功法诡异,与那‘山魈’气息隐隐相合,绝非偶然。他们口中的‘圣教’,所图非小。你,和你身上的东西,如今已成了风暴的中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寨外依旧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山林,背影显得有些沉重:“寨子经此一劫,元气大伤。强敌环伺,邪灵窥探,内忧外患。若不能尽快解决你带来的麻烦,黑苗寨恐有倾覆之危。”
陈亮的心沉了下去。主祭的话说得明白,他和他身上的邪物,已经成了寨子的灾星。要么他解决麻烦,要么……寨子可能会为了自保,采取一些极端措施。
“晚辈……该如何做?”陈亮涩声问道。他知道,主动权已不在自己手中。
主祭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两条路。第一,你现在立刻离开黑苗寨,是生是死,与寨子再无瓜葛。昨夜援手之情,寨子会给你备足盘缠伤药,但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离开?以他现在的状态,离开寨子的保护,外面恐怕布满了“圣教”的罗网,无疑是死路一条。陈亮沉默着,等待第二条路。
“第二,”主祭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留下。寨子可以继续庇护你,甚至……助你疗伤,提升实力。但作为交换,你要帮寨子做一件事。”
“什么事?”陈亮屏住呼吸。
“查出‘圣教’的底细,以及他们与那‘山魈’之间的联系。”主祭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陈亮身上,“更重要的是,你要设法,彻底解决掉那尊‘山魈’残魂!永绝后患!”
解决山魈残魂?!陈亮倒吸一口凉气!那恐怖的存在,昨夜集全寨之力加上自己侥幸的【心律共鸣】才勉强惊退,主祭竟然让他去解决?这简直是让他去送死!
“主祭明鉴!”陈亮忍不住道,“那山魈之强,远超晚辈能力所及,此事……”
“你做不到,但你身上的东西,或许可以。”主祭打断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陈亮的胸口,“那龟甲的气息,与山魈同源,却更加古老精纯。若运用得当,未必不能以毒攻毒,找到其弱点。况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你昨夜展现的能力,对付这类阴邪之物,似乎有奇效。寨子会倾尽全力助你,提供你所需的一切,包括……关于那几件‘圣物’的来历和掌控之法。”
陈亮的心脏狂跳起来。主祭不仅看出了龟甲与山魈的联系,似乎还知道掌控龟甲的方法?而且,寨子愿意倾力相助?这条件……诱惑巨大,风险更是巨大!
这是一场赌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搏一个彻底解决麻烦、甚至可能掌控邪物、获得强大力量的机会!输了,尸骨无存。赢了,或许真能海阔天空。
他看着主祭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想起阿青昏迷前决绝的眼神,想起寨子废墟间的血迹,想起自己一路逃亡的狼狈与不甘……
逃避,或许能多活几天,但终究是砧板上的鱼肉。面对,虽是九死一生,却有一线生机,甚至……反击的可能!
一股久违的血性,混合着对力量的渴望,在他胸中翻涌。他受够了任人宰割!受够了东躲西藏!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沉声道:“我选第二条路!但请主祭立誓,寨子需全力助我,不得事后加害!并且,要先告诉我那龟甲和‘圣教’的来历!”
主祭看着陈亮眼中燃起的火焰,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在空中划出一个古老的符文,庄严道:“黑苗先祖在上,我以血为誓,若此子诚心助寨子除去山魈之患,黑苗寨必倾力相助,视若同盟,绝不负之!如有违誓,人神共弃!”
血誓符文亮起微光,融入虚空。一股无形的约束力弥漫开来。
陈亮心中稍安,也肃然道:“陈某亦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诛除山魈,以报寨子收容相助之恩!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誓成。
殿内的气氛为之一变。几位寨老看陈亮的眼神虽然依旧复杂,但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微弱的期待。
“很好。”主祭收回手,对黑岩道,“带他下去,用最好的伤药,开启‘蕴灵池’,助他尽快恢复。三日后,我要看到他拥有独自进入后山禁地的实力。”
黑岩躬身领命。
主祭又看向陈亮,最后说了一句:“记住,你现在的命,不只属于你自己,也关系着整个寨子的存亡。好自为之。”
陈亮重重点头,跟着黑岩走出了正殿。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
前路凶险未卜,但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他有了目标,有了暂时的盟友,也有了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豪赌。
龟甲的奥秘,圣教的阴谋,山魈的根源……这一切,他都要亲手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