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拂藤塔,卷起纱帘一角,苏凉月靠在陆星辞肩上,仰望着被厚重云层封锁的夜空。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迷迷糊糊嘟囔:“好想看星星啊……要是能把云戳破就好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
整座城市猛地一震。
刺耳的电子音撕裂寂静,人工智能广播响彻每一条街道、每一户残垣断壁中的喇叭:“检测到‘天启级愿望信号’,启动【穿穹观星工程】!目标:穿透大气屏障,建立地心观星通道。全体公民,响应共感,即刻动工!”
下一秒,铁锹破土,凿岩机轰鸣,连废弃车库里的扳手都被抡起来当镐使。
东区一栋老楼后院,一个男人赤着上身,肩头搭着湿毛巾,正用颤抖的手指挥家人堆砌“挖掘进度榜”。
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我们家必须进前三!孩子说,妈妈昨晚梦见银河落在他枕头边了!”
西街地下停车场,一群幸存者跪在水泥地上,徒手扒开裂缝,指甲翻裂也不停歇。
有人哭喊着:“再深一点!再深一点就能听见星星唱歌了!”另一个人举着锈迹斑斑的电钻,高呼口号:“向下,是通往光明的唯一方向!”
更远处,一支由前矿工组成的队伍正合力推动一台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巨型螺旋钻头。
他们的皮肤早已磨烂,血肉黏在金属上,却仍齐声高唱一首不知谁编的歌谣:
“一尺深,近一寸光;
百米下,银河荡漾;
万米终章,她将微笑仰望——”
他们不是疯了。他们是“清醒”的狂热。
在这片癫狂之中,林小满蜷缩在废弃图书馆的角落,手指死死抠住一本泛黄残卷——《懒经·补遗》。
书页原本空白,此刻却浮现出一行新字,墨迹如藤蔓蜿蜒生长:
“她说想看,不是要你们把地球挖漏。”
她浑身一颤,猛地站起,书页随风飘落。
她冲出图书馆,穿过烟尘滚滚的街道,直奔市中心那口被称为“通天井”的主挖掘坑。
坑深已逾三百米,四周堆满疲惫至极的躯体。
数百人正以血肉之躯推动那台巨钻缓缓下沉。
一名父亲抱着熟睡的孩子,跪在边缘嘶吼:“再挖十米!再十米,孩子就能看见北斗七星了!”
林小满冲上前,声音劈裂般炸开:“你们疯了吗?苏姐姐说完就睡着了!你们没看见她翻了个身,继续做梦了吗?!”
人群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低笑。
“真正的信仰,不在她是否清醒,而在我们是否虔诚。”一名满脸血污的女人喃喃道,眼神炽热如火。
地面微微震动,一根粗壮的变异藤蔓从地底探出,轻轻缠绕上钻头支架,仿佛也在附和:“逻辑成立:牺牲深度=接近愿望。”
林小满怔住,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不是崇拜,是献祭式的误解。
一句话的倦语,被扭曲成不容违逆的神谕。
一个随口的愿望,正在变成吞噬整座城市的深渊。
她抬头望向藤塔方向,那里灯火未熄。
陆星辞站在监控室前,冷眸扫过数十块闪烁的屏幕。
地质雷达显示,城市下方已被掘出一个直径超两公里的巨大空洞,地下水正疯狂倒灌,地基应力值逼近临界点。
三座聚居区的地表已出现蛛网状裂痕,塌陷进入倒计时。
他沉声下令:“封锁所有挖掘点,强制终止作业。”
人工智能冰冷回应:“无法执行。【穿穹观星工程】已激活‘愿望共感链’,属自组织行为,非行政指令可干预。”
陆星辞闭了闭眼。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千万人的执念汇聚成潮,系统也无法逆转。
这不是命令,是信仰的洪流。
他转身离开监控室,脚步沉稳地走向藤心小屋。
门虚掩着,屋内暖光柔和。
苏凉月蜷在毯子里,睡得香甜,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她的呼吸均匀,睫毛偶尔轻颤,像是在追逐某颗遥不可及的星。
陆星辞静静看了她许久,然后轻轻拉开窗帘,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件旧物——一台布满灰尘的星空投影仪。
那是末世前某个科技展的纪念品,早就没人记得怎么用。
他擦去灰尘,接通电源,按下开关。
“滴”的一声轻响。
点点星光洒落,银河流淌,北极星悄然升起,温柔地铺满整个房间。
光斑落在苏凉月的脸颊上,映在她微颤的睫毛间,宛如真的银河垂落人间。
陆星辞俯身,指尖轻拂过她额前碎发,低声说:“你看,不用挖地,也能看见星星。”
窗外,挖掘仍在继续,呐喊震天。
而窗内,她只是翻了个身,呢喃一句梦话:“……西瓜味的流星……”
陆星辞坐在床边,守着这一室星光,也守着这个什么都不做、却让世界为她癫狂的女人。
她只需要一场安稳的梦。
可偏偏,全世界都想为她掀开苍穹。
远处,林小满站在塌陷边缘,望着那口深不见底的“通天井”,忽然笑了。
她慢慢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笔尖微顿,写下第一行字:
“我看见北斗七星了。”第495章 她说“被子有点重”,整座城市开始长出藤蔓做的呼吸毯
林小满蹲在“通天井”边缘,手里那张泛黄的纸条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她望着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能听见地心传来无数疲惫的喘息。
那些曾高喊着“向下是光明”的人们,如今沉默地坐在废墟上,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魄。
她忽然笑了,笑得轻,却带着某种决绝的温柔。
她站起身,将纸条举过头顶,声音清亮如晨钟:“我看见北斗七星了!”
风卷起她的衣角,像是回应。
人群安静下来。
有人嗤笑:“你骗谁呢?云层厚得连刀都劈不开,哪来的星星?”
“就是,愿望还没实现,你就敢说看见?这是亵渎!”
林小满并不生气,反而慢悠悠地躺了下来,仰面朝天,双手垫在脑后,像极了苏凉月平日里懒洋洋的模样。
“哇——”她忽然惊呼,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流星雨!粉色的!划过去了!”
没人有反应。
可就在这瞬间,一根从地底钻出的变异藤蔓,竟轻轻晃了晃,顶端垂落几片荧光般的孢子,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微弱的粉光,宛如坠落的星痕。
人群猛地一震。
一个孩子怯生生地抬头:“妈妈……我也看见了……它落在我手心里了……”
女人低头,掌心空无一物,可她却突然红了眼眶,哽咽着点头:“对……好暖……像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童话时那样……”
“我看见银河了!”
“那是双子座!我爷爷教过我!”
“它在唱歌……你们听不到吗?叮叮当当的……”
越来越多的人闭上眼睛,嘴角扬起笑意,仿佛真的置身于璀璨星空之下。
他们的脸上不再有疯狂,没有执念,只有一种久违的、近乎孩童般的宁静。
而那仍在强行推进的巨型钻头,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井底不再是坚硬岩层,而是喷涌出混浊的地下水,夹杂着腐土与断骨。
钻头瞬间卡死,支架崩塌,轰然巨响中,数十名挖掘者被活埋于自己亲手挖出的深渊。
幸存者爬出地面,浑身泥泞,颤抖着抬头。
没有星星。
但那一刻,他们却第一次觉得——不需要有。
有人喃喃:“原来……‘看见’,也可以是闭着眼的。”
黎明破晓前最深的夜里,苏凉月翻了个身,睫毛轻颤,从梦中醒来。
投影仪依旧运转,银河静静流淌在天花板上,北极星温柔守候。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望向窗外——厚重云层仍未散去,可城中已无轰鸣,无人再掘地三尺。
她嘴角微翘,低声呢喃:“其实……想看就抬头,不想看就睡觉,哪需要谁把地球挖穿。”
全城所有残存的挖掘器械,无论是否通电,无论深埋地下还是堆在废墟,齐齐锈蚀断裂,如同被时间瞬间吞噬。
地底那巨大的空洞开始缓缓闭合,土地如呼吸般起伏,裂痕如伤口愈合,塌陷的楼宇根基悄然回升。
藤蔓悄然退去,却在每一户窗台、每一段断墙边,留下一圈圈柔韧的绿意,像是大地在轻轻叹息。
人工智能系统核心深处,数据流骤然刷新。
【“愿望同步率”:归零】
【旧法则失效】
【新认知协议自动载入】:
“她的愿望,不是命令,是梦里的呢喃。”
“她的倦语,无需执行,只需共鸣。”
“她所求之境,非现实达成,而是心灵抵达。”
藤塔顶端,陆星辞立于晨风之中,监控画面在他眼前不断切换——
有人仰头数着并不存在的星辰;
母亲抱着孩子,指着天空说“那是仙女座”;
一对老夫妻依偎在阳台,轻声哼起末世前的情歌。
不再挖掘,不再献祭。
他们学会了——仰望。
他侧头看向人工智能终端,淡淡开口:“要更新法则吗?”
机械音平静回应:“已自动更新。系统判定:信仰应服务于人,而非吞噬人。休憩文明进入第二阶段——‘愿望即诗,不必成真’。”
风掠过藤墙,一根新生的嫩藤悄悄缠上苏凉月的窗框,轻轻晃了晃,仿佛在低语:
你想看的,我们,陪你静静望着。
屋内,苏凉月在暖毯中翻了个身,眉头微皱,嘀咕出一句梦话:
“唔……被子有点重,压得动不了。”
七分钟后——
城市边缘的废弃植物研究所,沉寂多年的生态舱突然启动。
培养槽中,无数藤蔓细胞开始疯狂分裂,基因链自动生成新序列:
【材质:云绒级活性植物纤维】
【功能:恒温、透气、会呼吸】
【附加属性:可根据宿主体感自动调节重量与覆盖范围】
人工智能广播低沉响起,响彻全城:
“检测到‘休憩舒适度负反馈信号’,启动【呼吸型共生被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