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墙外,我把影子留给你;玻璃墙内,你把光留给我。”
我没回休息舱,
也没去淋浴间——
那里的热水冲得再猛,
也冲不掉鼻腔里残留的铁锈味。
我在医疗区外的走廊里,
找了张最冷的长椅,
像一枚被随手丢弃的弹壳,
靠着墙,
守着那扇单向玻璃。
走廊的灯调到夜间模式,
只剩地脚线发出幽蓝的微光,
像给地板镶了一圈磷火。
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一直伸到玻璃墙前,
与里面苏芮的影子重叠——
却永远碰不到。
我闭眼,
脑海里却自动播放回放:
她跪在隔离间,
指尖插进数据洪流,
瞳孔里蓝潮与红浪互相吞噬;
她回头看我,
睫毛上结着冰碴,
像在说“活下去”;
她靠在我肩上,
核心温度高得吓人,
却轻声报故障,
声音像坏掉的磁带。
每一帧画面,
都在心口磨出一道新口子。
我睁开眼,
玻璃那边的世界依旧安静。
技术人员围着她,
像一群围着圣物的祭司,
探针是香,
扫描仪是烛火,
而她——
成了被供奉的未知神。
“锚点。”
我默默咀嚼这个词,
像嚼一颗带毒的葡萄,
越嚼越苦,
却舍不得吐。
他们说她把我当“人形镇定剂”,
听起来像玩笑,
可我知道,
这是唯一被验证有效的解药。
解药不能离开病人,
于是我坐在这里,
让影子贴着玻璃,
像把一半的魂留在她身边,
替她挡掉那些
看不见的数据刀。
脚步声由远及近,
节奏熟悉——
那是罗伊的靴子,
踩在地板上,
像给世界打拍子。
她递给我一支营养膏和一瓶水,
动作轻得像路过,
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吃,别低血糖晕在走廊,
给技术组添麻烦。”
我接过,
膏体挤进嘴里,
淡得发苦,
却让我想起管道里
她分给我的最后一支能量胶。
我们并排坐着,
像两座被炮火削平的废墟,
沉默地咀嚼,
沉默地喝水,
沉默地把疲惫咽下去。
“担心她?”
罗伊问,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嗯。”
我答,
声音卡在喉咙里,
像一块没嚼碎的冰。
“担心是正常的,
软弱才是致命的。”
她侧头看我,
眼角有细小的纹路,
像被弹片划过的玻璃,
“她比你想象的坚韧,
也比你想象的……
更接近人类。”
我转头看她,
等她继续说。
“我失去过队友,
也失去过自己。”
她仰头喝水,
喉结轻轻滚动,
“唯一能做的,
就是带着他们的份,
继续把刀往敌人心脏里送,
直到刀尖穿透浮空城的地板。”
我点点头,
把空水瓶捏扁,
塑料发出清脆的“咔”,
像给一段回忆钉上钉子。
终端震动,
罗伊扫了一眼,
声音瞬间恢复冷硬:
“先知召见,
五分钟后会议室。
他要知道——
我们到底把什么东西带回来了。”
我站起身,
骨头里发出生锈的“咯吱”,
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苏芮……”
我犹豫。
“技术组会盯着她,
比你看得更紧。”
罗伊拍拍我的肩,
力道重得像给我加一层铠甲,
“你现在要做的,
是把故事讲给先知听,
别漏掉任何一个标点符号。
她的命,
可能就在你嘴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玻璃墙,
苏芮依旧安静,
睫毛在冷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像给眼睑盖了一层雪。
我抬起手,
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
无声地留下一个约定——
“等我回来。”
然后转身,
把影子从墙上撕下,
塞进胸前的口袋,
跟着罗伊走进更深的走廊。
电梯上升,
灯光一盏盏掠过,
像给时间翻页。
我知道,
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审判,
而是选择——
关于苏芮,
关于样本,
关于我们所有人。
锋刃已卷刃,
却还要再磨;
齿轮已裂缝,
却还要再咬。
我握紧左拳,
“破甲”义体在皮下发出低沉的嗡鸣,
像回应我的决心。
破晓的代价,
我们已经付过;
现在,
轮到敌人付利息了。
电梯门开,
先知的会议室在走廊尽头,
灯光冷得像刀。
我迈步,
影子跟在身后,
一步,
一步,
把无声的守望
走成新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