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元年的秋风,卷着塞外的黄沙,掠过敦煌残破的城垣。这座孤悬于河西走廊尽头的城池,在失去中原的滋养后,更显凋敝。然而,在昔日太守府、如今被曹真占据并改名为“征西将军府”的深处,一股与这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府邸后院,一处戒备森严、原本用作库房的土石建筑内,灯火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硫磺、木炭以及金属熔炼后特有的焦糊气味。几个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工匠,正围着一个简陋的土制熔炉忙碌着,炉中暗红色的铁水缓缓注入粗糙的砂型。旁边堆放着一些形状怪异、明显是失败品的铁疙瘩,以及少量黑乎乎、结块的粉末。
司马懿披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皮裘,静立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这简陋的作坊,看到某种遥远的可能。曹真按着腰刀,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与焦躁,低声道:“仲达,这就是你说的‘西苑’?靠这几个逃难来的匠人,还有这些不成器的玩意儿,何时才能抗衡张圣的‘轰天雷’?”
地上,散落着几支箭矢,箭簇被粗糙地改造过,绑缚着盛放那些黑粉的小竹管,这便是他们根据道听途说,模仿“神火飞鸦”弄出来的“飞火矢”,威力聊胜于无,且十支中有三四支要么不燃,要么直接在弓弦上炸开,伤及自身。
司马懿俯身,拾起一小撮那黑粉,在指间捻了捻,声音平淡无波:“子丹,欲速则不达。张圣能有今日,非一日之功。其格物院,汇聚天下巧匠,耗费钱粮无算。我等如今,犹如当年在邺城初见其捕鱼之网、制皂之方,看似简单,内里乾坤,非亲历不可知。”他顿了顿,将粉末洒落,“我们缺的,不是决心,是时间,是根基,是……真正懂得其中关窍的人才。”
他直起身,目光转向窗外昏黄的天空:“这些匠人,技艺粗浅,能依样画葫芦已属不易。真正的关键,在于知其所以然。张圣的‘火药’,配方几何?如何提纯?何以能稳定引燃、爆裂?这些,非有深谙此道者,不能破解。”
曹真烦躁地踱步:“深谙此道者?皆在张圣格物院中,如何得来?难道要派人去许昌绑一个回来?”
“绑?那是下策。”司马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人才,未必只在许昌。西域诸国,往来商旅,奇人异士不在少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已派人携重金,前往身毒(印度)、安息(波斯)等地,寻觅通晓炼金、火术之人。同时,令细作不惜代价,收买华朝境内不得志的工匠,或能接触到边角料的小吏,哪怕只得到一鳞半爪的线索,亦是突破。”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简陋的西域及以西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注了几个点。“此外,张圣重海权,其目光在东、在南。这广袤西域,乃至更西的万里疆域,便是你我喘息、积蓄之地。乌孙、大宛,乃至康居、大夏,皆可为我所用。借其力以扰华朝西境,通其商以获我所需。待其海疆风波起,内陆新政乱,便是我等的机会。”
曹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片代表着未知与荒凉的黄色区域,此刻仿佛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只是……这等待,太过煎熬。”
“蛰伏,是为了更狠的噬咬。”司马懿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告诉下面的人,继续试,不要怕失败。记录每一次配比,每一次成败。另外,派人去附近山中,寻找硝石、硫磺矿脉。依赖商旅,终非长久之计。”
就在司马懿于敦煌苦心经营他的“西苑”雏形时,远在许昌的靖安司,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李狗儿将一份密报呈送御前。
“陛下,西域线报,司马懿、曹真确在敦煌聚集工匠,试图仿制火器,虽成果粗劣,但其心不死。另,发现其使者频繁出入乌孙王庭,似有勾结。”
张圣看完,将密报置于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跳梁小丑,困兽犹斗。让他们去折腾吧,正好替朕探探西域的矿藏。”他语气淡然,似乎并未将司马懿的努力放在眼里。“水师那边情况如何?”
李狗儿忙道:“回陛下,‘破浪号’已下水舾装,不日将进行海上试航。周瑜副都督已抵达漳河船政司,与黄叙长史、诸葛侍郎等协作。另,江东水师第一批接受整训的船队及官兵,已抵达青州港。”
“嗯。”张圣点头,“告诉诸葛亮和马钧,试航务必做好万全准备,数据记录要详实。至于周瑜……看着他,用其才,防其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漳河船政司的码头上,正迎来一位身份特殊的“学员”。
周瑜褪去了在江东时的锦绣袍服,换上了与黄叙等人一样的海军学员制式短装,虽难掩其儒雅气质,却也多了几分干练。他站在崭新的“破浪号”旁边,仰望着这艘造型奇特的舰船,尤其是两侧那巨大的明轮结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
有惊叹,这完全不同于他认知中任何战船的设计,代表着一种颠覆性的力量。
有凝重,华朝在格物之上的投入与成果,远超他的想象。
更有一丝隐忧,如此利器,若完全为华朝掌控,江东还有何凭恃?
黄叙作为名义上的“长官”,对这位昔日江东水军统帅保持着表面的尊敬,但安排起工作来却一丝不苟。“周副都督,陛下有令,请您参与‘破浪号’的全部试航及数据记录工作。这是蒸汽机操作规程初稿,这是航行日志格式,请您熟悉。”
周瑜接过那厚厚一叠文书,入手沉重。他翻开一看,里面尽是些“锅炉压力”、“明轮转速”、“航速节”、“风向风力”等陌生词汇,以及各种需要填写的表格。他心中明了,这既是学习,也是监视,更是将他与江东水师旧部隔离开来的手段。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那是敦煌的方向,也是未知命运的方向。他知道,司马懿在黑暗中摸索,自己在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处徘徊,而那位高踞许昌皇宫的华帝,正冷静地操控着一切。这盘天下大棋,远未到终局。
秋风掠过海面,吹动“破浪号”上初升的华朝龙旗,猎猎作响。这艘承载着野心与希望的实验舰,即将驶向波涛汹涌的未知,而在它身后,大陆深处的阴影里,另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