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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大典的雷霆余威尚在京城上空盘桓,清洗带来的肃杀之气尚未完全消散,但在与皇城一墙之隔的格物院东侧,一处新辟出的、粉刷一新的院落里,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气息,正悄然萌发。这里,便是由朱由检亲旨设立、宋应星倾注了大量心血的“皇家格物学堂”所在地。

冬至后第三日,清晨。虽寒气依旧凛冽,但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稀薄的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在学堂院门前那块刚刚挂上的、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匾额上的字并非皇帝御笔,而是宋应星亲书,字体端正刚劲,带着一种工科特有的严谨——“格物致知,实干兴邦”。

院门敞开,与祭坛前的森严戒备不同,这里只有两名格物院自己的护卫值守,神色虽严肃,却并无杀气。院内,不大的庭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前方是一排改造过的堂屋,充作讲堂;两侧厢房则分别作为算学室、图示室以及简陋的器物陈列室。

此刻,庭院中略显嘈杂地站立着约八十名年龄、衣着、气质各异的青年。他们便是格物学堂的第一期学员。其中,约三分之一穿着虽旧却浆洗干净的儒生长衫,多是些科举失意、或对八股感到厌倦的年轻士子,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与几分不甘人下的清高;另有三分之一则穿着短打衣衫,手脚粗大,面色黝黑,多是李福等大匠推荐的子侄或颇有灵性的年轻工匠,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知识的渴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最后一部分,则穿着各色吏员或军户的服饰,显得更为沉稳老练些,他们是来自户部、工部、乃至京营中粗通文墨、被选派来进修的低级官吏和军吏。

这群人站在一起,泾渭分明,彼此间目光接触时,都带着几分审视与隔阂。士子嫌工匠粗鄙,工匠畏士子清高,吏员们则冷眼旁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与不安。

辰时正,学堂总办宋应星,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深蓝色直裰,并未着官服,缓步走到了庭院前方的一块青石板上站定。他目光扫过台下这八十张面孔,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迷茫、期待、怀疑与隔阂。

他没有立刻宣讲大道理,而是从袖中取出几件东西——一枚标准的光滑螺栓,一块画满了几何图形的木板,一小块西山钢铁厂新出的试制品钢料。

“诸位,”宋应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今日,尔等站在此地,或许有人是因功名无望,或许有人是为谋一技之长,或许有人是奉上命而来。心中或有困惑,或有轻视,以为此非圣贤之道,非正途之所。”

他举起那枚螺栓:“此物,名螺栓。按格物院标准,螺纹间距、牙型角度、头部尺寸,皆有定规。若无此标准,则螺母无法旋入,机器无法装配。此乃‘标准’之力,乃秩序之力。”

他又指向那几何木板:“此乃勾股方圆,乃测算之基。无此,则田亩不可丈量,河道不可疏浚,炮位不可校准。此乃‘数理’之力,乃精准之力。”

最后,他托起那块钢料:“此乃西山新炼之钢,坚逾凡铁。无此,则犁铧易折,刀剑易卷,机器易损。此乃‘材料’之力,乃根基之力。”

他放下手中的物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些许:“标准、数理、材料!此三者,便是尔等在此学堂,首要学习之物!非是空谈道德,非是皓首穷经!而是要学以致用,用以强国,用以富民!”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有人言,此乃奇技淫巧,坏人心术。然,若无‘巧’,燧人氏何以钻木取火?神农氏何以辨识百草?若无‘技’,禹王何以疏导洪水?鲁班何以造车建屋?圣人之道,存乎经籍,亦存乎这格物穷理之中!陛下创立此学堂,非是摒弃圣学,而是要补其不足,要让我大明子弟,既能明理,更能做事!让这煌煌大明,不再因器物不利而受外辱,不再因技艺不精而困民生!”

这一番话,结合着眼前实实在在的物件,如同重锤,敲击在不少士子学员的心头,也让那些工匠子弟挺起了胸膛。

宋应星继续道:“在此学堂,无分士农工商,只论勤勉与悟性!成绩优异者,可入格物院为吏,可往各工坊为匠师,可至军中为技术官佐,亦可由学堂荐于陛下,量才擢用!未来之前程,取决于尔等自身之努力,而非门第出身!”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尤其是那些工匠子弟和低级吏员,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这意味着,他们有一条可以凭借真才实学,跨越阶层壁垒的全新道路!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和些许动静。守卫并未阻拦,只见一身寻常青色棉袍的朱由检,在内侍的簇拥下,悄然走进了院子。

“陛下!”宋应星率先发现,连忙躬身行礼。

庭院中的学员们先是一愣,随即哗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许多人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们万万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皇帝,竟会亲临这刚刚开学的、不起眼的学堂!

朱由检面带温和的笑容,虚抬右手:“平身。朕今日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我大明未来的栋梁之材。”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尤其是在那些衣着朴素的工匠子弟和目光坚定的年轻吏员脸上停留了片刻。

“宋卿方才所言,甚合朕心。”朱由检对宋应星点了点头,随即面向众学员,“朕设立此学堂,便是要在这大明,点燃格物致知的星火!这星火,或许今日尚显微弱,但朕相信,假以时日,必成燎原之势!尔等,便是这第一批火种!”

他走到那块“格物致知,实干兴邦”的匾额下,朗声道:“望尔等在此,潜心向学,磨砺技艺,明晓事理。未来,大明的机器能否更精,军械能否更利,桥梁能否更固,田亩能否更丰,皆系于尔等所学!朕,期待着尔等学成之日,能以一技之长,报效国家,光耀门楣!”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空洞勉励,只有朴实而沉重的期望。但这番话,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打动这些年轻人的心。

“谨遵陛下教诲!定当刻苦向学,报效皇恩!”八十名学员,无论出身,此刻皆心悦诚服,齐声高呼,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使命感。

朱由检微微颔首,并未多做停留,便在内侍簇拥下离去。但他的到来与那番话,如同最有效的催化剂,彻底驱散了学员们心中的隔阂与迷茫。

皇帝离开后,宋应星正式宣布开课。第一堂课,并非高深的技艺,而是由他亲自讲授,何为“格物院标准”,以及标准对于工业化生产的意义。

年轻的士子们放下了矜持,开始认真记录那些陌生的度量单位;工匠子弟们则努力理解着那些图纸上精确的线条和数字;吏员们则敏锐地意识到,掌握这些,或许将是他们未来晋升的关键。

尽管前路依然漫长,尽管外界仍有质疑与非议,但在这座小小的院落里,代表着理性、务实与创新的星星之火,已然被皇帝亲手点燃。这火光虽微,却坚定地亮了起来,试图驱散陈旧观念的迷雾,照亮一条通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之路。这八十颗火种,将在格物之学的淬炼下,逐渐成长,终有一日,会如皇帝所期望的那样,形成燎原之势,彻底改变这个古老帝国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