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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麦浪翻滚三十年 > 第13章 天线架到麦垛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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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麦田里最后一丝声响也归于沉寂,只剩下远处铁轨若有若无的回音。

然而,一种新的、比秋风更迅疾的消息,正以燎原之势席卷整个陈家村。

《水浒传》电视剧,要大结局了。

这个消息,像是投进平静池塘里的一块巨石,在孩子们的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最后的五天,倒计时像刻在每个孩子心上的日历,一天天撕去,焦灼就多一分。

全村只有一台电视机,在村长李大头的家里。

那台十四寸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此刻成了全村的圣地。

每天傍晚,村长家那半人高的土墙外,就挤满了黑压压的小脑袋。

他们像一群饥饿的雏鸟,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只想从门缝里、窗户的豁口里,捕捉到一星半点从屋里漏出来的、夹杂着雪花点杂音的“好汉歌”。

村长的儿子李富贵,四年级的“孩子王”,此刻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权力快感。

他叉着腰,像个收过路费的山大王,站在自家高高的门槛上,得意洋洋地晃着手里那个用塑料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遥控器。

“想看?可以啊!”他拖长了音调,引得墙外一阵骚动,“一人交五毛钱电费!没钱的,拿一本没写过的作业本也行,给我哥上初中用!”

他把从城里表哥那儿学来的新词用得洋洋自得:“我表哥说了,这叫‘资源变现’!”

墙外的孩子们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去。

五毛钱,够买五根冰棍,或者十张水浒卡了。

而一本崭新的作业本,更是开学时才有的“巨额资产”。

陈景明攥紧了洗得发白的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想起妹妹小凤昨晚睡觉前,拉着他的衣角,用梦呓般的声音说:“哥,我想看宋江穿上官服的样子……他是不是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一句话,像根针,扎在他心上。

可家里哪里还有一分闲钱?

那五百块奖金,三百块还了周会计的“人情债”,剩下的二百块,母亲像看守命根子一样锁在箱底,那是妹妹下一个疗程的药钱,一分一毫都动不得。

夜里,陈景明躺在冰凉的土炕上,翻来覆去。

窗外,月光把院子照得一片清冷。

妹妹就在隔壁的小床上,呼吸均匀,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大概是梦见了好汉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老张。

那个住在村西头,沉默寡言的退伍电工。

他家屋顶上,立着一根歪歪斜斜、锈迹斑斑的铁管天线。

村里人说,老张当兵时在边疆守过雷达站,手艺好得很,他家的天线能收到三个台,比村长家的还清楚。

“要是能把信号……引出来……”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猛地坐起身,心跳如鼓。

“咳……咳咳……”里屋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紧接着是母亲的低语:“少抽点吧……这个月电费又快超了,再多用,怕是灯都要被拉了……”

陈景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被星空笼罩的麦田。

他忽然明白了,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根本不是缺不缺那一度电、五毛钱的问题。

而是有人把光攥在自己手里,故意不让别人看见。

第二天课间,操场角落,老槐树下。

“理论上是可行的。”李娟手里拿着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那是她从一本旧的《少年科学画报》上临摹下来的。

她皱着秀气的眉头,指着图上一个复杂的结构,“用铜丝,就是电线里那种,绕成增益天线,架在高处。然后从老张叔家的电视天线分线盒里,接一根同轴电缆出来。但信号衰减会很严重,长距离传输,声音和图像都会变得很模糊。”

她用笔尖点了点图纸的中心,“我们需要一个信号放大器。而且,要让全村的孩子都能听到,就需要一个大功率的扬声器……村里唯一能发出那么大声音的设备,就是大队部那个用来开全村大会的破扩音器。”

王强一直蹲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一听到“扩音器”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

他一拍大腿,从地上蹦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脸上是那种混合着兴奋和做贼心虚的笑容:“我去偷!不对,我去借!反正那玩意儿平时就放在广播室里积灰,开会的时候也没见它响过几回!”

傍晚,最后一抹残阳隐入西山,暮色像一张大网,将整个村庄笼罩起来。

三个小小的身影,借着墙角的阴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老张家院外。

王强活动了一下手脚,朝陈景明和李娟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像只灵巧的猴子,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翻过了半人高的土墙。

他轻手轻脚地落了地,猫着腰溜到广播室的窗户下。

窗户是木头的,插销早就坏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铁尺,插进缝隙里,正要用力撬开——

“咳咳。”

一声苍老的咳嗽,仿佛在耳边响起。

王强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缓缓回头,只见昏暗的屋檐下,一个干瘦的身影拄着拐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正是老张。

他眯缝着眼,眼神在夜色里像鹰一样锐利:“小子,偷东西也得挑个好时候。这广播室里,除了耗子屎,就剩一堆破铜烂铁了。”

王强的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张叔!张叔我错了!我不是小偷!我再也不敢了!”

“张叔!”陈景明见状,再也藏不住了,他从院墙外的阴影里冲了出来,一把拉住快要哭出来的王强,“我们不是小偷!我们……我们是想让全村的孩子们,都能看到《水浒》的大结局!”

李娟也跟着跑了出来,怯生生地站到陈景明身后,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电路图。

老张的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陈景明那双倔强而清亮的眼睛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院子里只剩下不知名的秋虫在低声鸣叫。

“唉。”他忽然长叹一声,转身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朝自己屋里走去。

王强和陈景明对视一眼,都以为这事黄了,正准备垂头丧气地离开。

“还愣着干什么?进来。”老张嘶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三人忐忑地走进那间昏暗的小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老张没有开灯,而是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子。

箱子打开,一股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而是一台布满了旋钮和仪表的、漆着军绿色油漆的古怪机器。

“军用短波收音机,能锁定微弱信号,还能外接喇叭做功率放大。”老张用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外壳,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比你们那个破扩音器好用。你们要干大事,就得用好家伙。拿走,用完了还回来就行。”

行动定在了《水浒传》大结局播出的前夜。

夜色深沉,打谷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萤火虫在草垛间飞舞。

王强嘴里叼着手电筒,带着村里几个胆大的半大孩子,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足有两层楼高的麦垛顶上。

他们用最长的竹竿,把李娟设计、陈景明用铜丝绕好的环形天线高高绑起,对准了村西头老张家的方向。

电线杆下,李娟踩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板凳上,屏住呼吸,用一把小老虎钳,小心翼翼地剥开电视电缆的外皮,将一根细细的同轴电缆分线头接驳进去。

锋利的铜丝划破了她的手指,渗出一颗血珠,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用黑色胶布一圈圈缠紧。

打谷场中央,陈景明守在那台改装过的“信号中继箱”前,他全神贯注地拧动着一个黄铜旋钮,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机壳上,试图从一片“沙沙”的电流噪音中,捕捉到那个属于“好汉”的频率。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仪表盘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麦垛上的王强急得直跺脚,底下围观的孩子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突然,一阵巨大的电流噪音后,一个高亢激越、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唱腔,猛地从连接着收音机的大喇叭里炸响——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通了!通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寂静的打谷场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信号,这条连接着孩子们梦想与渴望的银色丝线,终于被他们用勇气和智慧,从权力的缝隙中,硬生生扯了出来!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孩子们从各自的家里涌了出来,他们搬着小板凳、小马扎,甚至扛着家里的草席、铺盖卷,像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向着打谷场集结。

很快,打谷场上就围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人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兴奋。

天线架到麦垛顶,信号连着所有人的心。

今夜,这里没有村长和贫民,只有一群即将见证英雄落幕的观众。

陈景明站在人群外围,最后一次检查着线路的连接。

他抬头望向那根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的、指向星空的天线,那根简陋的铜丝天线,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是一根刺破黑暗夜幕的银针。

他不知道,当明天晚上,《水浒传》的终章真正开始时,这根银针,又会在这片沉寂的土地上,缝合出怎样的图景。

他只知道,有些事情,从今晚开始,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