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月5号的清晨，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安静地停在酒店门口，这是华仔经纪人特意为许愿安排的。告别了香江的霓虹与喧嚣，许愿和龚雪坐进车内，直奔位于中环的汇丰银行总部。
许愿出示证件，在经理的亲自引领下，办理了取款手续。一百八十万港币现金，被整齐地码放在几个结实的牛皮纸手提箱内，沉甸甸的，散发着新钞特有的、略带腥气的油墨味。龚雪在一旁静静看着，手指微微蜷缩，这巨大的数额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许愿面色平静，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出一丝慎重。他仔细检查了箱锁，接过经理递来的凭证，道谢后，拎起箱子，与龚雪迅速离开了银行。
手持着合法的入境登记卡，通关过程异常顺利。罗湖桥的另一端，便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鹏城。九十年代初的鹏城，像一个巨大的、喧嚣沸腾的建设工地，尘土飞扬中充满着野蛮生长的活力与躁动。与香港来的司机告别后，许愿没有片刻停留，拎着沉重的钱箱，带着龚雪，熟门熟路地拐进了汽车站附近一片嘈杂的巷弄。
这里便是潜行的金融暗流——黑市外汇兑换点。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烟味和廉价香水的味道，各种口音的普通话、粤语、潮汕话低声交织，人们眼神警惕，交易在握手、递烟、耳语间快速完成。许愿和龚雪的出现，尤其是他们手中那几只显眼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箱，立刻吸引了几双如同猎鹰般的眼睛。
一个穿着皮夹克、眼神精明的瘦高个最先凑上来，压低声音：“老板，换港纸？咩价钱？”（老板，换港币？什么价钱？）
许愿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周围几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着耳朵的身影，平静地开口：“一百三。”（意指100港币换130人民币）
这个比例略高于当时的官方牌价，也略高于黑市常规价，极具诱惑力。瘦高个眼睛一亮，但立刻摇头：“老板，开玩笑咩？边有咁高？一百二十五最多了！”（老板，开玩笑吗？哪有这么高？一百二十五最多了！）
“就一百三。全换。”许愿拍了拍箱子，语气不容置疑，“要现钞，新版的。”
“全换？”瘦高个倒吸一口凉气，周围几个“黄牛”也瞬间围拢过来，眼神变得灼热。一百八十万港币，按照这个比例，需要支付二百三十四万人民币现金！这在1991年，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大数目。
“老板，我有！我吃下一半！” “我全要！现在就点钱！” “别听他的！老板，跟我做，安全！保证新钞！”
七八个贩子立刻将许愿和龚雪围在中间，情绪激动，七嘴八舌，几乎要动手拉扯。龚雪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许愿的胳膊。许愿将她护在身后，厉声道：“规矩点！谁乱来一分没有！”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推搡了一把，骂了一句脏话。瞬间，积压的贪婪和戾气被点燃！为了独吞这笔天量交易，为了那惊人的差价利润，七八个男人竟然就在这肮脏狭窄的巷子里拳脚相向，打作一团！怒骂声、痛呼声、身体撞在墙壁上的闷响不绝于耳。钞票（他们身上带的少量人民币）和烟卷在厮打中掉了一地。
许愿紧紧护着钱箱和龚雪，冷眼看着这出由他亲手用巨款点燃的闹剧，眼神锐利如刀。直到一个看起来最壮实、脸上带疤的男人吼叫着掀翻了两个对手，气喘吁吁地站到许愿面前，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老板！一百三！我接了！现钞就在附近，安全屋交易！保证新版！点清楚就走！”
许愿盯着他看了几秒，又扫了一眼地上呻吟的失败者们，点了点头：“带路。”
交易过程压抑而迅速。在附近一栋脏乱居民楼的水房里，疤脸男和他的两个同伙抬来了好几个沉甸甸的蛇皮袋。打开，里面是一捆捆崭新的、纸带都未拆封的1988年版百元人民币（第四套人民币，1992年8月才正式发行，但银行系统已有少量流出）。许愿和龚雪，加上对方三人，五个人闷头点了近一个小时的钞。空气中只有手指翻动钞票的沙沙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最终，一百八十万港币换成了二百三十四沓沉甸甸的、散发着浓烈油墨香的百元大钞，重新被装进几个更大的蛇皮袋里。
离开那令人窒息的水房，重新呼吸到鹏城街头充满尘埃却自由的空气时，龚雪几乎虚脱。许愿紧紧攥着她的手，雇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附近最好的宾馆。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几乎足不出户，守着这几袋巨款，直到1月7号，登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
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回到熟悉的陆家嘴，走进那套可以眺望黄浦江的公寓，关上家门，将所有喧嚣与危险彻底隔绝在外，两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袭来。
许愿将那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拖到客厅中央，拉开拉链。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光芒溢出——成捆的、崭新的百元大钞，像砖块一样堆叠在一起，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客厅的地板。那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近乎暴力的视觉震撼，代表着这个狂飙突进的时代里最原始、最直白的财富力量。
龚雪看着这座小小的“钱山”，眼神复杂，久久无言。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几乎同时看向对方，异口同声：“把爸妈哥嫂妹妹他们都叫来！吃饭！”
电话拨通，语气是刻意压抑后的平静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