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热河的山风就裹着寒气钻进山洞。墨苏将铜匣用布条牢牢绑在腰间，外面套上赵六递来的粗布短褂 —— 这是热河脚夫常穿的衣裳，灰扑扑的，正好能遮住腰间的凸起。赵六已收拾好行囊，手里的短棍擦得发亮，腰间还多了把从黑衣人身上缴获的弯刀：“墨先生，夜枭大人的马车应该在前面的岔路口等着，咱们得赶在辰时前到，晚了怕被潜龙阁的探子盯上。”
两人钻出山洞，顺着山沟往岔路口走。晨雾还没散，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每走一步都带着凉意。刚转过一道山弯，赵六突然停住脚步，压低声音：“不对劲，前面的草被踩过。” 他指了指路边的狗尾草 —— 草茎断口整齐，显然是被人用刀割过，而非野物踩踏。
墨苏瞬间握紧猎刀，目光扫向山坡 —— 那里的灌木丛晃动了一下，露出半截黑色衣角。“是柳如风的人。” 他低声道，“昨晚那个蒙面人说要让柳如风设伏，看来他们提前到了。”
话音刚落，山坡上就窜出四个黑衣人，为首的正是左臂缠着绷带的柳如风。他右手握着弯刀，眼神阴鸷：“墨苏，我看你这次往哪跑！”
“赵六，你从左边绕，我引开他们！” 墨苏说完，举着猎刀就往柳如风冲去。柳如风断了左臂，动作慢了许多，弯刀劈来的力道也弱了三分。墨苏侧身避开，猎刀直刺他的右肩 —— 那里是旧伤，果然，柳如风吃痛躲闪，露出了破绽。
赵六趁机从左边包抄，短棍横扫，将一个黑衣人打翻在地。剩下的两个黑衣人见状，分左右夹击墨苏，刀风直逼要害。墨苏不退反进，故意卖了个破绽，让左边的黑衣人刀刺近前，再突然转身，猎刀划破其喉咙。右边的黑衣人刚要偷袭，就被赵六一棍敲在后脑勺，昏了过去。
柳如风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山林里跑。墨苏刚要追，赵六却拉住他：“别追了！夜枭大人的马车还在等，再追就误了时辰！”
墨苏望着柳如风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 —— 这人断了手还如此难缠，日后必是大患。他不再耽搁，跟着赵六往岔路口跑，果然见一辆黑色马车停在路边，车夫裹着棉袄，见他们来，掀开车帘：“是墨先生和赵兄弟吧？快上车，戴先生在瑞福祥等着。”
马车驶进热河城区时，辰时的钟声刚过。热河行宫附近商铺林立，绸缎庄、茶叶铺、药局鳞次栉比，街上往来的不仅有百姓，还有不少穿官服的人，腰间挂着 “行在侍卫” 的腰牌 —— 康熙南巡后暂居热河，御前暗探遍布全城，空气里都透着紧张。
马车在 “瑞福祥” 绸缎庄前停下。墨苏刚下车，就见一个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迎上来，是粘杆处城南总联络人老陈。“墨先生，可算把你盼来了。” 老陈的声音压得极低，引着他们从后门进了绸缎庄，“戴先生在密室等着，林书生他们也到了。”
绸缎庄的后堂藏着暗门，推开后是陡峭的石阶，往下走约莫二十步，便是一间丈许见方的密室。密室四壁摆着书架，架上堆满了卷宗，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后坐着个五十来岁的清癯老者，穿着深蓝色锦袍，手里握着一卷文书 —— 正是四爷心腹，粘杆处核心成员戴先生。
桌旁还坐着两人：一个是穿长衫、戴方巾的文士，手里握着支铁笔，是 “铁笔” 林书生；另一个是独眼汉子，腰间挂着把弯刀，是东厂退休番子 “独眼龙” 赵四。两人见墨苏进来，目光都落在他腰间的短褂上，带着审视。
“墨苏，代号‘寒砚’，潜入武英殿作房三个月，窃得三爷党名录半册，后又补全名录，历经潜龙阁七次追杀，三爷党三次围捕，负伤两处，是吗？” 戴先生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墨苏的脸。
“是。” 墨苏躬身应答，将腰间的铜匣解下，放在桌上，“名录完整，明档二百一十六人，暗档三十七名核心成员，皆在此处。”
戴先生没立刻看名录，反而对林书生点头。林书生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墨先生，按规矩，‘净身审查’需先服‘吐真散’，这药能让人说真话，却不伤身，半个时辰后药效就过。”
墨苏没有犹豫，接过药丸吞下。他知道，这是粘杆处对核心情报持有者的必要审查，若拒绝，只会被视为 “叛徒”。药丸入口微苦，片刻后，他只觉得喉咙发紧，意识却依旧清醒 —— 戴先生要的不是控制，是考验他的坦诚。
“你在醇郡王府伪装成杂役王二时，为何要拓印周先生的钥匙？” 戴先生的第一个问题就直指细节。
“为防铜匣有备用锁，拓印钥匙可应急。” 墨苏如实回答，“且钥匙齿痕能反向推断锁芯结构，若日后需仿制，可省时间。”
“你在张猎户家，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张猎户夫妇虽为暗桩，但当时刘三在侧，潜龙阁眼线未除，贸然暴露会牵连他们。”
戴先生又问了十几个问题，从名录加密方式到潜龙阁密探特征，墨苏都一一作答，连他私自拓印 “醇郡王府” 印鉴（父案线索）的事也未隐瞒。戴先生听完，终于拿起铜匣，打开后仔细翻看，眉头渐渐皱起：“三爷竟将太子党余孽藏在江南书坊，还对八爷党官员标了‘E 级’—— 这是把所有人都当棋子。”
“戴先生，” 独眼龙赵四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八爷党近日在热河行宫附近活动频繁，听说八爷要亲自来热河，想借着‘请安’的名义，在皇上面前参四爷一本，说四爷私结粘杆处，图谋不轨。”
“哼，八爷的心思，咱们早料到了。” 戴先生将名录推给林书生，“你立刻整理名录，把里面八爷党官员的‘E 级’标记抄录下来，再伪造几封三爷写给太子党的密信，就说‘愿献八爷党官员名单，换太子党助三爷复立编书坊’。”
他又看向墨苏：“墨苏，你刚从潜龙阁的追杀中脱身，脸还没被他们的核心探子记熟，这个任务交给你 —— 把伪造的密信，‘不慎’落在潜龙阁的热河据点‘悦来茶馆’，让他们以为是三爷要出卖八爷党。”
“那太子党那边呢？” 赵六忍不住问，他虽只是外围暗探，却也知道计划的关键在于 “两边挑”。
“太子党余孽在热河有个秘密联络点，在行宫西侧的‘听雨轩’画舫。” 戴先生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地图，指着画舫的位置，“老陈，你负责把八爷党官员的‘E 级’名单，透露给太子党，就说是从潜龙阁截获的，让太子党以为八爷要清理他们。”
墨苏心里一凛 —— 这正是谍战中的 “连环反间计”，用三爷的名义挑动八爷与太子党，再用潜龙阁的手搅乱三爷党，最终让四爷党坐收渔利。他忽然想起张猎户说的 “百姓苦”，忍不住问：“戴先生，计划中会不会牵连无辜？比如那些被标为‘c 级’的官员，有些只是被迫依附，并非真心为恶。”
戴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墨苏，你要记住，在夺嫡大局面前，没有绝对的‘无辜’。但若能减少牵连，你可在传递密信时，隐去那些清廉官员的名字 —— 这是我给你的权限，也是对你的考验。”
墨苏心中一暖，躬身道：“谢戴先生。” 他知道，这是戴先生对他 “守护无辜” 之心的默许，也是对他能力的信任。
这时，老陈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戴先生，还有个消息，潜龙阁内部出了矛盾。苏云漪因为之前‘密押泄露’的事，被潜龙阁的‘青竹令’审查，据说八爷要杀她灭口，她现在正被潜龙阁的人监视，处境危险。”
“苏云漪……” 墨苏的手指微微一紧。他想起那个在雨夜里送龟息丹的女子，想起她在芦苇荡里的白色背影，心里竟涌起几分担忧。
戴先生注意到他的神色，却没点破，只道：“苏云漪是潜龙阁的‘地’字级密探，手里握有八爷党盐税的不少秘密。若能策反她，对咱们扳倒八爷党大有裨益。墨苏，你在传递密信时，可以留意她的动向，若有机会，可尝试与她接触，但切记，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感情用事。”
“是。” 墨苏躬身应答，心里却清楚 —— 他与苏云漪之间，早已不是 “各为其主” 那么简单，只是在这谍战漩涡里，任何感情都是致命的弱点。
计划制定完毕，众人开始分头准备。林书生留在密室整理名录，老陈去探查 “听雨轩” 画舫的地形，赵四负责监视八爷党的动向，赵六则回基层，收集热河脚夫、商贩的情报，为墨苏传递密信打掩护。
墨苏留在密室，帮林书生抄写密信。林书生的铁笔写得又快又好，纸上的字迹模仿三爷的笔迹，连墨色浓淡都分毫不差。“墨先生，” 林书生忽然开口，“你可知戴先生为何信任你？”
墨苏摇头。
“因为你在作房时，宁可自己冒险，也没让小杂役替你送‘毒批’；在迎客栈，你宁可延误脱身，也没让伙计替你死。” 林书生的笔顿了顿，“粘杆处不缺会偷情报、会杀人的暗探，缺的是有‘心’的人 —— 知道为何而战，知道要护着谁。”
墨苏心里一震。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枚棋子，却没想到，这份 “护着无辜” 的心思，竟成了他被信任的理由。他看着纸上的密信，忽然觉得，这份任务不再只是 “执行命令”，而是有了更重的意义 —— 在扳倒恶党的同时，守住那些不该被卷入纷争的人。
傍晚时分，密信抄写完毕。墨苏将密信藏在油纸伞的伞骨里 —— 这是粘杆处特制的伞，伞骨中空，正好能藏密信。他刚要离开绸缎庄，戴先生叫住他，递给他一枚玉佩 —— 是枚白玉佩，雕着 “寒” 字，与他之前的 “西山四号” 木牌不同，这是粘杆处三级暗探的身份证明。
“拿着这个，若遇到御前暗探，可凭此玉佩联系咱们在行宫的人。” 戴先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和，“墨苏，记住，你不再是孤身一人，粘杆处是你的后盾，但也需时刻警惕 —— 潜龙阁的蒙面人，还在盯着你。”
墨苏接过玉佩，揣进怀里。玉佩温润，却让他更清醒地意识到，接下来的任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凶险 —— 热河行宫御前暗探遍布，稍有不慎，不仅自己会死，还会连累整个粘杆处，甚至影响四爷的夺嫡大局。
他走出绸缎庄，热河的夕阳正落在行宫的琉璃瓦上，泛着金色的光。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只有几个穿官服的人匆匆走过，神色凝重。墨苏撑开油纸伞，混入人群，往 “悦来茶馆” 的方向走。
而此刻，热河城外的破庙里，那个蒙面人正对着柳如风冷笑：“你连个受伤的墨苏都抓不住，还有脸来见我？” 柳如风跪在地上，头低得不能再低：“请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在‘悦来茶馆’设了埋伏，只要墨苏去送密信，定能将他拿下！”
蒙面人扔给他一把匕首：“最后一次机会。若再失手，你就自己了断，别脏了潜龙阁的地。”
柳如风接过匕首，眼神变得狠厉：“属下定不辱命！”
夜色渐浓，热河的灯渐渐亮起，行宫附近的守卫也多了起来。墨苏站在 “悦来茶馆” 对面的巷口，看着茶馆里晃动的人影，心里清楚 —— 一场新的厮杀，即将开始。而他手里的密信，不仅是挑动敌人的 “火种”，更是守护无辜的 “盾牌”。他深吸一口气，撑开油纸伞，迈步走向茶馆 —— 这一步，既是为了四爷党大局，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 “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