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坠落的瞬间,我本该彻底散去。可那截断成两半的龙鳞项链突然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扯,将我残存的一缕意识硬生生从土壤深处拽了回来。
我悬浮在初火熔炉上方,身体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层近乎透明的轮廓依稀可辨。指尖微微颤动,右臂焦痕处传来一阵阵锯齿般的钝痛,仿佛有东西正顺着血脉往上爬。我认得这种痛——它来自艾薇拉最后一次实验失败时的反噬,曾让我在熔炉前昏睡了整整七日。
我没有动,只是缓缓抬起手,让透明的指尖朝着熔炉护盾探去。护盾表面泛着暗红波纹,像一层凝固的血膜。当我的指腹触碰到它的刹那,整座塔都轻轻震了一下。紫色涟漪自接触点扩散开来,数据流如蛇般缠绕上升,在空中勾勒出一串不断跳动的符文:外部频率波动,与已知模板匹配度99.3%,偏差0.7%——但确为同源共振。
不是误报。
我还来不及收回手,塔门就被撞开了。
木屑飞溅,铁链崩断的声音接连响起。一个佝偻的身影跌进大厅,肩上背着一捆仍在燃烧的麦穗。火焰在他怀里明明灭灭,映出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旧疤和那只空荡荡的裤管。他单膝跪地,膝盖砸在刻满名字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卡戎。
他没抬头,双手却将那捆麦穗高高举起。穗尖上的花瓣已染上彩虹斑纹,根部缠绕着细密的咒文环——那种纹路我太熟悉了。二十年前,艾薇拉亲手在七支镇魂钉上刻下同样的标记,作为她最后一次活体共鸣实验的启动符。
“龙裔区……暴动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碎的石头,“他们说,艾薇拉回来了。”
我仍没有抽回手指。护盾的波动越来越急,像是察觉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生命信号。花粉从麦穗上飘散出来,随气流升腾,一粒落在我的虚影肩头,瞬间激起右臂一阵剧痛。那痛感不像灼烧,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肉下苏醒、扭动。
我死死按住右臂焦痕,指节发白。秘银臂甲贴着残影自动收紧,金属扣合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你说‘诅咒重生’,是指什么?”我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融进护盾的嗡鸣里。
卡戎终于抬起头。他的左眼虹膜呈鳞片状,此刻正微微发亮,像是感应到了熔炉深处的某种回应。“他们拿着彩虹麦穗冲向屏障,喊着她的名字。有人把颅骨剖开,里面全是活的咒文锁链……跟当年莉亚接生的那个胎儿一样。”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但他们不痛苦。他们在笑。”
我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悬浮在空中的断鳞项链忽然开始旋转。一道光幕自其断裂处投射而出,映出麦田东侧的画面:数百名龙裔混血手持燃烧的麦穗,正撞击东部屏障。他们的皮肤泛起结晶光泽,眼睛却异常清明。最前方一人赤裸着上身,胸口插着七根锈迹斑斑的铁钉,位置与艾薇拉心脏处的镇魂钉完全一致。他每踏一步,地面便裂开一道细缝,缝中渗出微弱的金光。
画面一角,有个孩子蹲在地上,用手指蘸着血在石头上画符。那符文结构复杂,却与我在书房暗格中见过的婴儿骸骨颅顶刻痕惊人相似。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不是归来。
是复现。
那些被封存的数据、被抹除的记忆、被深埋的失败实验……它们从未消失。它们只是沉睡在土壤里,随着新生之链的建立,随着初火能量的重新分布,被悄然唤醒。
而艾薇拉,从来不只是一个人。
她是第一个被成功植入活体咒文的生命体,是唯一能同步感知全族咒术波动的共鸣板。她的死亡引发了第一次核心躁动,也让我手臂上的焦痕开始蔓延。但如果她的基因序列还存在于克隆体网络中?如果她的意识碎片早已渗透进每一次能量传递?
那么所谓的“暴动”,或许根本不是反抗——而是系统在试图自我修复。
我终于抽回指尖。护盾恢复平静,紫色涟漪尽数退去。转身时,秘银臂甲轰然锁定,肩甲上的龙首浮雕睁开双眼,低吼一声,警报在整个魔法塔内回荡。
“传令兵团待命。”我说,声音不再颤抖,“封锁东西双门,禁止任何人进出。”
卡戎仍跪在那里,麦穗的火焰渐渐熄灭,最后一点光在他掌心化为灰烬。他没有问下一步行动,也没有起身。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未开始。
我站在熔炉前,望着光幕中那个胸口插钉的男人一步步逼近屏障。他的嘴唇在动,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我看清了他说的三个字。
“母亲。”
右臂的痛感骤然加剧,焦痕裂开一道细缝,渗出暗金色的液体。那不是血,是浓缩的初火余烬。它顺着小臂流下,在触及地面之前就被引力拉成丝线,缠绕上我的脚踝。
我低头看了一眼。
那丝线竟在地面上拼出了一个名字。
艾薇拉。
大厅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守卫吗?还是更多带着彩虹麦穗的龙裔?
我没有回头。
只是抬起左手,按在熔炉护盾控制台上。面板亮起,显示出城市各节点的能量流向图。原本稳定的彩虹光网出现了三处异常波动点,全都集中在贫民窟边缘的地下水源附近。那里曾是夜莺组织最活跃的区域,也是新生儿颅骨被秘密刻印的地方。
我输入指令,调取最近十二时辰内的生物频谱记录。
系统响应缓慢,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着。终于,一份加密档案弹出——编号007,状态:未销毁。关联样本:三百五十具克隆体中的第十七号、第八十九号、第二百零三号……
它们的脑波图谱中,检测到间歇性高频震荡,波形与艾薇拉生前最后三分钟的心跳完全一致。
我闭上眼。
再睁开时,银发遮住了左眼,秘银臂甲已全面激活,关节处溢出暗红光流。我迈步向前,靴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整座塔的咒文阵枢同时点亮。
卡戎抬起头,看着我的背影。
我停在门口,手指搭上门框。
门外风很大,卷着灰烬和花粉,扑在脸上有些发烫。
我听见自己说:“我要亲自去看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第一声屏障破裂的巨响。
一块彩斑浮现在东墙表面,像是一滴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