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早已熄灭,铁架上的余烬结成灰壳,轻轻一碰便簌簌剥落。我将铜铃置于掌心,那温热仍未散去,仿佛有脉搏在金属深处跳动。铃底缝隙中浮现的纹路已不再模糊,它们如枝杈般延展,勾勒出一条蜿蜒路径——起点在东三库,终点隐没于密林深处。俘虏最后的话语仍在耳中回荡:“他知道你拿到了铃……他知道你在看。”
我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将铁匣合拢,双锁扣紧。
哈维尔立于帐外,披风未卸,肩头沾着夜露。他未等传召便来,脚步沉稳,却比平日快了半分。我知他已察觉风向有变。
“进来。”我道。
他入帐,单膝点地,未语。
我将铁匣推至案前,手指轻叩其面:“东三库清运,是威尔斯部走的补给线。残魂转运七日,火脉不断——这些话,是‘影首’教他们的。而威尔斯,是那条路上唯一能打开库门的人。”
哈维尔低首沉思片刻后说道:“他若知情,便是共谋;若被利用,也已成棋。”
“不论其心如何,其行已入险地。”我缓缓起身,走向沙盘,“自今日起,威尔斯营中每一骑出入、每一声号令、每一次点兵,皆需报于我耳。但——不可惊动。”
他抬眼,目光如铁:“属下明白。”
“你选人,要无籍、无根、无过往。曾在小隆德与他共战者尤佳,可借旧名混入补给队。若被查,便说是归队伤兵。”
哈维尔点头,起身时手按盾柄,动作微滞。我知他在思量风险。威尔斯治军素严,营门查验以腰牌火印为凭,连水囊都要割开查验。寻常渗透,必死无疑。
“戈夫前番巡视,可曾留下工役印信残痕?”我问。
“有。三枚残印藏于东线驿道石缝,属下已命人拓下。”
“你亲自摹写签押笔迹,仿我手书一道调令,言‘补给协运,旧部归建’。用旧印,走夜道,混入炊事营。”
他应声退下,脚步未急,却比来时更沉。
三日后,首报传来。
威尔斯主营帐外,夜巡频次加密,每两个时辰轮换一班,心腹亲兵执火巡营,不许外人靠近。两名信使奉哈维尔之令,以“巡查火油储备”为由,每夜绕行主营一周。火光映帐,影动其中——有时仅一人独坐,有时三五人围议,灯火不熄,直至天明。
第四夜,异动初现。
信使回报,威尔斯于子时独自出营,披黑袍,未带随从。他穿过营后林道,步履极稳,袖口似有微光一闪,如星火掠过布纹。守夜人不敢尾随,只遥望其身影没入密林,约半个时辰后方归。回营时,手中纸片投入火盆,瞬息成灰。
我凝视军报,指尖抚过“袖口微光”四字。
那光,与铜铃余温同源。
翌日晨,哈维尔再至,手中多了一张羊皮地图。他将其铺于沙盘边缘,以石压角,指尖点向东部隘口至东三库之间的一条隐蔽小径。
“此路绕山脊而行,避开了三处哨卡。属下查过,威尔斯部运粮曾走此道,但近来已封。”他以红墨点出三处林间空地,“此处、此处、此处,无岗哨,地势低洼,易藏人。”
我俯身细看,那路径走向,竟与铜铃底纹若合符节。
“令信使今夜增派一人,埋伏于第一处空地。不许接近,只记其行止。若见火光、若闻低语、若察焚物,皆需录报。”
哈维尔顿首欲退,忽又止步。
“另有一事。”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非金非木,半片焦纸,边缘蜷曲如枯叶,“信使黎明前巡线,在林边石缝中拾得。其纹……与铜铃共振处相似。”
我接过,置于灯下。
焦痕之下,纹路细密,呈环形排列,中央似有断裂。它不似符文,也不像军令印记,倒像是某种信号的残片——被火焚毁前,曾被点燃过一次。
我未言,只将纸片收入袖中。
当夜,风自北来,卷起营中灰屑,扑打在帐帘上,沙沙作响。我未眠,坐于案前,铜铃锁于铁匣,却仍觉掌心余温未散。沙漏流尽第三格时,哈维尔再度入帐,肩头覆霜,眉睫凝露。
“信使回报,威尔斯今夜未出营。”他声音低沉,“但主营帐内灯火通明,至四更方熄。帐外守卫轮换时,曾见一人匆匆离去,披风裹面,身形瘦削,非其常伴心腹。”
我缓缓抬头:“可辨其去向?”
“向南。走旧驿道,避开了主哨。”
“不是威尔斯本人,是传信者。”我低语,“他在向外传递什么。”
哈维尔沉默片刻:“是否截查?”
我摇头:“不。此刻截人,反令其警觉。我们尚不知那纸片从何而来,亦不知林中所会何人。若打草惊蛇,影首便再不会现身。”
“那……继续监视?”
“继续。”我起身,走向沙盘,指尖划过那条红墨标注的小径,“但加派一人,藏于第二处空地。带陶罐,若见焚物,无论大小,皆收其烬。军械师明日便到,我要知道那灰中是否含药。”
哈维尔应诺,转身欲出。
我忽道:“若再见袖口幽光……记其闪烁频率。”
他顿步,未问缘由,只低首称是。
帐帘落下,风声再起。
我独坐良久,取出袖中焦纸,置于灯前。那断裂的环形纹路在火光下微微颤动,仿佛曾被某种力量激活。我以匕首尖轻刮边缘,一丝极细的银粉脱落,落在案上,竟微微发亮。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急促脚步,未及通报,帘角已被掀开一线。
一名信使跪伏于地,喘息未定,手中紧攥一卷湿透的布条。
“东线……密林……第二空地……”他声音发颤,“威尔斯出营,焚符三张,火光起时,林中……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