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虚点地图,仿佛敌军就在眼前:“据历年塘报、溃兵口述及少量缴获文书可知,其临阵常以重步,或称巴牙喇,其披重甲、执利刃为前锋。此辈皆为百战精锐,甲胄极其精良,多身穿两层甚至三层甲,寻常刀剑弓弩皆是难伤。披甲率之高,远胜流寇。”
“重步之后,建奴也是弓强箭利,尤擅奔射重箭,破甲能力极强。接战之初,常以密集箭雨覆盖我军阵型,挫我锐气,乱我阵列。”
“待我军阵型因箭雨和重步冲击而松动混乱之时,”周博文语气加重,“其精锐骑兵马甲,便会从侧翼或缝隙处猛烈突入,扩大战果,驱赶溃兵,往往一击便能致其他明军全线崩溃,绝非流寇马队可比。”
帐内一片寂静。
在座诸将均未与建奴交过手,却皆闻过其赫赫凶名。传言中那些妖魔化的说法暂且不论,单是“骑射无双”、“个个以一当十”的传闻,便足以令众将收起面对流寇时的散漫,神色凝重。
而杨凡与他们又有不同。
他一方面认为建奴亦是人,不过只是新兴政权而已,新生政权总有一段朝气蓬勃的时期,如同明初,明军亦能打得昔日无敌的蒙古元朝溃不成军一般,只是现在己消彼涨罢了。
另一方面,他心下亦有些紧张,即便再不谙历史,他也知明亡之后即为清,而当下建奴首领皇太极那更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这个时期的清军,实可算得上亚洲战力之巅。
周博文清晰冷静的声音继续分析:“此外,建奴极善用间,哨探灵敏,往往能料敌先机。其各部号令统一,进退有据。与之相比,我军新兵、老兵、归义兄弟、各民族混杂,协调流畅甚至不及榆林边军……”
他停下话头,看向杨凡和诸将。这些话虽刺耳,却是血淋淋的现实。杨凡这支营伍虽历经多次恶战,不断壮大,终究仍是新立之师。
即便是榆林兵、曹家叔侄麾下的大同兵这些久经战阵的老营伍,对上建奴亦往往被迫转为守势,不敢放肆像流寇那般,与之对攻。
杨凡点头淡淡道:“直言应对之策。”
周博文恭敬点头,随之深吸一口气,指向舆图上的北直隶:“故,若我营北上面虏,万不可再沿用对流寇之战术,不可分兵追击、轻敌冒进。当以扬我等之长,避我等之短。”
“其一便是阵型与器械,必须依托地形,或快速构筑简易工事,如车阵、拒马、挖掘壕沟,最大限度限制建奴骑兵冲击。此外我军火铳、火炮乃克敌之关键。”
“赞画房建议,火力强度至少需达到康宁坪战时的两倍,方算稳妥。特别是火炮,建奴两次破边肆掠,行军上千里,却也会携带重炮,用于攻城,故而我军火炮至少需备四十门!”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集中于角落安静坐着的虞承文。
见众人望来,虞承文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此点诸位放心。大人在陕南汉中苦战之时,下官掌管的军器局也未曾懈怠,已有不少收获。”
杨凡对其点头示意,虞承文随之落座。
周博文停顿片刻,继续道:“此外千总部内长枪手需负责抵御近身之敌,保护火铳手。火铳手则是以密集火力阻滞其冲锋势头,使其无法轻易近身。此点还需加强操练,特别是新兵及刚归附的兄弟。”
说罢,寇汉霄、秦起明、许平三位千总纷纷称是。
其实周博文这话主要是说与许平听的,石泉坝、康宁坪、汉中诸战,千总一、二部伤亡不大,补充新兵不多;唯独千总三部,尽是反正流寇,返回重庆后又补足了员额,皆是新兵。
但周博文也已闻风声,三个千总部或将均派调配老兵至千总三部,意在稀释、混杂,避免形成凝聚势力。
“其二,情报与警戒,建奴入关,往往大股散骑四出,席卷刺探,往来捉生。与流寇不同,这些散骑斥候中多混有精锐白甲,战力极强。”
“为应对此势,我军需派出远超对流寇时的精锐夜不收,广布哨探,与建奴精锐猎杀周旋,压制其势、掌握其动向,避免被其诱敌、伏击。遇小股建奴也可相机歼之,遇大股则散开呼援,万不可贪功冒进。此事还需军情司多加努力。”
阎宗盛应声而起,粗声道:“包在某身上!这建奴到底有没有传说那般神,某也早想见识一下,看俺的刀子捅不捅得进去!”
说罢,阎宗盛重重坐下。
大规模战事绝非影视剧中那般两军相遇便列阵对冲,决一死战。
实则情况是往往刚接近百里时,大队兵马尚未接敌之时,双方斥候探马便已开始互相渗透、厮杀。
谁能在前哨战中占据上风,便能成功压制对方耳目,使其在战场上如同盲人,从而抢占要地、形成包围、发动突袭。
故而战场情报至关重要,而建奴偏偏此道又强得离谱。后金军多次突破长城深入中原,其斥候侦查的高效运作实为远程奔袭成功之关键。
其斥哨多源于巴牙喇前哨兵,即从每牛录三百人中精选十名巴牙喇精锐组成。崇祯七年,皇太极更将其独立成营,改称“噶布什贤超哈”,总数约千余人。他们自幼接受严苛骑射训练,熟悉北方地形,且常与蒙古喀喇沁等部协同侦察,极擅跨地域情报渗透。
在己巳之变中,建奴斥候部队以蒙古降兵为向导,从龙井关、大安口等明军防御薄弱处突破长城,随后快速穿插至北京近郊,为十万人主力开辟通道。
此种“盲肠切入”战术,完全依赖斥候对地形与明军布防的精准掌握。
其斥候还常在进攻前数周便潜入明境,通过“捉生”抓捕明军士兵,拷问获取情报。
在丙子之役中,他们通过审讯明军墩台守军,掌握了喜峰口至遵化驿道虚实,使后金骑兵得以避开明军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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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
据《清实录》载,前锋营“备折冲者曰前锋”,被定位为“中央精锐”。
朝鲜《李朝实录》亦记载,后金斥候“昼夜疾驰二百里,如入无人之境”,令明军“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