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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峡北口,县河谷。

连日阴雨,空气中混杂着湿木头燃烧的呛人烟味、人群聚集的浓重体臭,以及一种更深层、甜腻的腐败气息。

谷满仓肩膀上扛着他那杆火铳,靠在简易的拒马外侧,眼神警惕地望着前方那片气氛诡异的“交界区”。

川东守备营因火铳火炮众多,在最初的军议中就被陈奇瑜部署在县河谷正面防线。

如今全军上下皆知陈总督正与流寇和谈,甚至明令传出:只要流寇未有突围进攻迹象,所有官军均需“按兵毋杀”。

另一方面,流寇也确实多日未曾进攻明军阵地了。

谷满仓听说,似乎真的不用再打了,这车厢峡里的流寇很快便会成为归家务农的良民。

在此种气氛下,陆陆续续有流寇的大小头目举着白旗出谷,试图用银子换取物资,主要还是饥饿难耐,想换些粮食糊口活命。

游击营的粮草受陈奇瑜等文官调配,数额固定,并无余裕。

况且陈奇瑜并未明令可接济粮食予流寇,故一开始游击营是严令禁止与流寇交易的,甚至还派遣了许多镇抚宪兵巡回监督,弹压此等行为。

然架不住流寇开价极高。现今普遍价格是一两银子仅能换二斗粮,购买力仅为正常时的四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转手之间便能获利四倍。

游击营不做这等买卖,但同在北口周边的邓玘等其他明军营伍却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流寇与他们之间虽隔着谷口和川东营的阵地,但小规模的交易仍在暗中进行。

为此,川东营镇抚宪兵因禁止他部明军运粮穿过己方阵地,与之冲突频起。

听闻杨游击已多次派人向陈奇瑜处呈报,但陈奇瑜均只表示“知道了”,并未实际处理。

一来二去,杨游击似乎也发了狠,索性一把揽过与流寇交易的生意。

这几日川东营直接堵在县河谷,不准其他营伍再介入,自己摆开几车粮食售卖,价格仍维持一两银子二斗粮,卖完一车才续下一车。

伍长私下表示,这是上头说的,要营造稀缺。

然这些粮食显然并非从陈总督处拨发的军粮,也不知杨游击从何处购得。

正当谷满仓发愣时,阵前三辆粮车已全部卖予“革里眼”的人。接下来排队的,是一个来自“闯塌天”部的流寇头目。

一阵“卡拉卡拉”的颠簸声中,游击营阵后又驶来三辆粮车。

谷满仓回头望去,见负责售粮的中军官押着马车前行,忽然“哐啷”一声,一车轮子陷进了泥坑。

“你们!来几个人推车!”领头的中军官朝着谷满仓这边呼喊。

旗队长得令,立即让伍长带着谷满仓和赵和尚等几人前去推车,自己继续守着阵线。

众人得令合力将粮车推出泥坑,径直推至前方阵前空地的“小市集”上。到了地方,中军官又让他们搭把手卸粮。

谷满仓便跟着伍长和赵大通将火铳背在身后,一袋袋将粮食卸下,在地上码放整齐。

一个穿着破旧锁子甲、面露油滑之色的流寇头目急忙迎上前来,一看便知是流寇中长于交际的人物。

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一拥而上,给谷满仓几人捏腿的捏腿,捶肩的捶肩。另有两人端上刚沏好的茶水,点头哈腰地围着他们这几个战兵恭维。

谷满仓愣愣地接过流寇奉上的茶水,面对对方一口一个“官爷辛苦了”,只觉浑身不自在。

在他看来,这些满面堆笑、极尽殷勤之人,在不久前,还是他们面对面以命相搏的死敌。

尤其是眼前这“闯塌天”部,他记得康宁坪南坡之战时,据守西翼的正是这股流寇。

谷满仓他随大队冲锋上山,就杀射杀了对方不少人。此刻对方却斟茶递水、低眉顺眼地捏肩揉腿,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膈应,总觉得对方笑里藏刀。

他瞧见领头的那流寇头目掌中银光一闪,一锭不小的银子滑落掌心,似要偷偷塞给那个负责的中军官,想必是希望他在今日粮价上和数量上通融一二。

中军官咽了口唾沫,目光不自觉地向后瞥去,看见镇抚宪兵正抱臂立于不远处冷冷注视着这边。

他浑身一哆嗦,当即一把将对方推开,随即正义凛然地大声吆喝来人搬来桌案,开始一板一眼地与对方核算账目。

那挤眉弄眼的流寇头目面露失望,却也只能觍着脸凑过去对接。这边一袋袋粮食过秤核数,那边就见流寇用手推车拉出一车车金银。

车上的金银混杂一处,更有许多珠宝首饰,显然来自被攻破的城镇、官仓、富户。

谷满仓知道,流寇不事生产,收入都是沾血的劫掠。

金银之后,还有几十匹战马,皆瘦骨嶙峋,显是也在车厢峡内饿得久了。

谷满仓等人候在一旁空地上,中军官既未让他们离开,伍长便只能带人在附近等候,伍长让几人散开,各自寻处警戒。

谷满仓走向边缘没多久,就见不远处几个面黄肌瘦的流寇悄悄靠过来,贴近谷满仓低声道:“官爷,仗打久了,憋闷了吧?来……带您看点好东西。”

谷满仓一怔,有意挣脱,却架不住对方连拉带拽,几步便被软磨硬泡地拉至峡口旁边一巨石之后。

转到石后,谷满仓顿时瞪大了眼睛,只见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瑟缩在那里。

她们的衣物都是半蔽体,胸口近乎赤裸地暴露在外,满身泥污,脸上只剩一片空洞与麻木。

见有明军被引来,十几个流寇急忙呵斥一声,拉扯着那些蹲在地上的女人站起,供“官兵老爷”察看样貌。

她们是女厮养,流寇军中负责炊煮、杂役,乃至更不堪用途的女子,来源复杂。

拉谷满仓前来的那流寇小头目嘿嘿笑着,声音干涩而急切:“军爷!军爷行行好!咱饿得没法子了,半个饼!就半个饼!随便挑哪个,拉到那边石头后面就能舒坦一把!晚上睡觉也踏实……”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泥潭。

谷满仓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手不自觉地摸向怀中,那里确实还有半块饼,是昨日食堂发放未吃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