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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官急忙回话:“四五千马兵老贼自东坡迂回而下,侧击虎参将阵线。虎参将以车营奋力阻截。

负责西翼的川东游击杨凡趁机向坡上流寇发起反攻!川东游击营有上千重甲兵作为生力军,皆披精良铁札甲,其中许多甚至是双甲叠穿。

流寇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川东兵更在山腰设置炮兵阵地,炮轰东翼贼寇,虎参将原本摇摇欲坠的阵线方才得以稳住……”

话音落下,祖宽与李重镇面面相觑。这副官说得轻巧,但他们自问若身处南坡,绝无可能如杨凡这般完成如此犀利的防御反击。

听完传令兵叙述,三人表情各异。

祖宽扭头看向身旁李重镇,愣愣道:“这……南坡不是佯攻吗?咱们才是主攻吧……?”

李重镇不知如何回答。

与他们不同,卢象升面色渐渐舒展开来。

这川东兵杨凡已带给他太多超出预期的表现。石泉坝一战,川东兵主动进攻加剧流寇溃逃,便已让他刮目相看。

今日康宁坪南坡之战,其表现更是鹤立鸡群。他知兵善任,自然明白南坡能打出如此局面,关键不在于他熟悉的虎大威,而在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杨凡。

先是火炮破阵,再是铁甲反冲锋……卢象升心下已定,此战之后,定要派人细细查访这川东兵与杨凡的履历,并亲自视察其营伍。

但眼下破敌为首要。他立刻又问:“此刻南坡情形如何?”

传令兵回道:“回抚台,我等离开南坡时,川东兵已攻上山腰,正朝流寇矮墙处进攻。流寇堡寨的贼旗已然落下,似有逃窜之象。

贼寇东翼攻势受西翼溃败波及,数千马兵拔营撤退,其余流寇一溃千里,纷纷往山上和东坡逃窜。虎参将也已转守为攻,随川东兵全面反扑。”

卢象升回首望向北坡,山民尚未打开山门,北坡三部仍在等待。

然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计划本就需因时制宜。

他大手一挥,亲兵奉上地图。卢象升手指在康宁坪群山上移动。

眼下康宁坪西、南、北三面皆有明军,唯有东坡这个他与陈奇瑜预留的缺口可供流寇奔逃。而这东坡方向,远不止一个简单缺口那般简单,他与陈奇瑜早已议定尽歼流寇之策。

心念电转之间,卢象升已构思好新的战略安排,他高声下令:“李重镇、祖宽听令!”

“末将在!”两人急忙行礼。

卢象升面色肃然,朗声道:“贼寇南山防线已破,其军心已溃!首要之务乃围歼追击流寇!命你二人即刻率领本部兵马,支援东坡,夹击尾追老贼!我亲率抚标营仍按原计划自北坡夹击,务必痛击流寇于康宁坪!”

祖宽与李重镇对视一眼,齐声应道:“属下遵命!”

卢象升又招过传令兵,命其火速通知西坡陈奇瑜,告知南坡已破!以及他北坡的安排变动,请求其按预定计划策应配合。

传令兵应声领命,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随后,卢象升对虎大威的传令兵道:“你们立刻返回,传令虎参将与杨游击,趁势持续进攻,毋给流寇丝毫喘息之机!我等援军即刻便到!”

传令兵领命,拔马便走。

卢象升再次抬头望向北坡,恰在此时,北坡山门洞开,他抚标营的大旗在山门疯狂舞动。

“传令!进攻北坡!”

卢象升目光一凛,断然下令。

北坡寂静的山林中,号角声骤然响彻云霄。原地休整的抚标营将士闻声而起,迅速集结,在猎猎旌旗指引下,如潮水般向北坡山门涌去。

……

康宁坪南坡,流寇原有的矮墙工事在炮火轰击下已一片狼藉,鹿砦陷阱早已被先前进攻的人潮破坏殆尽。

凌乱破损的鹿砦处,距离坡顶仅剩几十步之遥。

谷满仓轻松跃过壕沟,身旁杀红了眼的同袍们,踏着流寇溃兵的血肉之路,如同出闸猛虎,涌动着向康宁坪山坡仰攻而去。

长枪如林,刀光如雪,鸟铳射击的硝烟不断在山坡上炸响。

溃散的流寇被明军驱赶着,反而成了冲击己方山坡阵地的先锋,将混乱与恐慌不断向上蔓延。

游击营士兵紧跟着溃兵的脚步,不顾疲惫与山坡陡峭,怒吼着向上冲锋,目标直指坡顶那流寇的指挥堡寨。

谷满仓一刀砍翻一个逃跑不及的流寇,但因是第一次近距离杀人,用力过猛,只觉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混着泥土,糊满了刀柄。

他喘着粗气,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却不敢也顾不上低头细看。

“杀上去!别让贼子喘气!”旗队队甲喊得声嘶力竭。

身后山坡下的大阵中,鼓声仍在隆隆传来,催促着坡上的将士持续进攻。但放眼望去,身边的同袍已越发稀疏。

谷满仓大口喘息着,心下有些不安。

他环顾四周,伍长的身影早已看不见,视野中只剩下赵大通那铁塔般的身形最为醒目。谷满仓急忙小跑几步,先紧紧跟住前面的赵大通。

前方,那面绯红色的队旗仍在向前摇动。

赵大通将长枪从一个流寇身体中拔出,随即挺枪继续冲锋。谷满仓紧张地四望,周围尽是不认识的游击营同袍,他只能咬紧牙关,紧紧跟着赵大通的背影。

而赵大通则不管不顾,眼睛只盯着那面队旗,旗指何处,他便冲向何方。

谷满仓甚至不确定那是否是自己旗队的旗帜,但此刻,似乎也已不那么重要了。

他被裹挟在涌动的人潮里,被推搡着向上冲。眼前是溃退的流寇背影,他们丢弃了武器,许多人趴在地上哀嚎求饶。

谷满仓并未为难他们,但许多杀红了眼的同袍却不管不顾地,朝地上乱砍乱杀。

一个流寇忽然从地上尸堆中冒出头来,不知原是装死还是扭伤了脚。那人脸上糊满血泥,脸上只剩下无尽恐惧。

谷满仓本能地侧身,右手腰刀斜撩而去!

噗嗤!

刀锋砍入皮肉的阻滞感传来。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那流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瞪圆了眼睛看着谷满仓,抽搐着滚下山坡,很快便被无数双奔逃的脚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