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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阵列前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住前方翻滚的人潮。

中军将旗处,一声悠扬且穿透力极强的号角骤然响起,宣告敌军已踏入百步。

火铳手迅速地进行最后一次检查,随即进入预备射击的姿态。

在流寇老贼疯狂砍杀与怒骂声中,被驱赶的人潮仍在不可抑制地向前推搡。

九十步。

第一排上百支火铳同时放平,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前方烟尘弥漫之处。

察觉到官军火铳已然举起,烟尘中传来大片杂乱无章的惊叫嘶吼。

许多被裹挟的百姓在极度的恐惧和身后刀锋的逼迫下,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他们不再犹豫,或者说已无法犹豫,开始朝着明军严整的阵线发狂似的急冲而来。

八十步!

一声尖锐的喇叭声撕裂空气!

“砰!砰!砰!砰——”

第一排火铳应声怒吼,白烟腾起,刺鼻的火药爆裂声与弹丸高速破膛。

视野所及,冲在最前排的流寇零散倒下许多,惨叫声被惊叫声淹没。

明军阵列没有丝毫停顿,第二排火铳手陆续上前,接踵而至的火铳再次爆发,流寇人群仅仅冲至六十步左右,其冲前排已被硬生生削平小半,最悍勇者亦如割麦般纷纷倒地。

明军阵中,又一轮炮弹尖啸着撞入密集的人群,百姓惊恐地尖叫着试图向两侧溃散,却立刻被外围督战的流寇步卒凶狠地驱赶回来,重新驱赶进人流。

一旁的盖世才面色冷峻。对于亲身经历过惨烈的大宁守城战的他而言,眼前流寇这种进攻方式,显得单调而残酷,甚至有些乏味。

他微微摇头,语气平静地分析道:“流寇终究还是这三板斧。驱赶百姓流民充当肉盾,妄图消耗我军火力、动摇军心。然这些百姓毫无战意,根本形成不了真正的攻击力。”

杨凡默然点头。周围赞画房的几位幕僚也低声交换着意见,共识很明确。

现在看来仅凭秦起明的千总二部,也足以稳住阵脚。眼前冲来的三四千人,绝大多数是刚裹挟的流民,若非被身后上千老贼高压督战,士气早已崩溃。

在经历了火铳连续排射和前后杀戮后,大部分流民精神甚至都已崩溃,拥挤在战场中间地带,进退不前,只剩下本能的尖叫与哭嚎。其身后督战的老贼只能更加疯狂地催逼砍杀。

远镜中,这两三千流寇先锋虽然庞大,却混乱不堪。流民大多衣衫褴褛,踌躇不前,甚至出现小范围的瘫倒。唯一需要千总二部严加提防的,只是那些混杂在流民身后、不断向前抛射箭矢的红衣老贼。

流民头上箭矢乱飞,虽然人群仍在整体上被推挤着向游击营阵线靠近,但崩溃已从数个局部正迅速蔓延。

周博文仔细观察着前方态势,沉吟道:“依我看,流寇此番攻势,更像是一次试探,抑或是……更大进攻的前奏。”

盖世才刚扭过头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前方山坡上响起了密集如雨、急促得令人心悸的连绵锣鼓声。

这锣鼓声喧嚣震天,瞬间压过了战场的所有嘈杂。在响彻云霄的锣鼓声中,整个康宁坪南坡,无论是西翼、东翼还是中央防线,忽然涌出数不尽的流寇浪潮。

他们粗暴地将辛苦设置的鹿砦推倒,用石头填平或破坏陷阱,迅速清理出可供大军快速通行的道路。

紧接着,低沉雄浑的牛角号声昂然吹响,与喧天的锣鼓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康宁坪南坡仿佛瞬间达到沸点。

几人视野所及,无数人影如同从蚁穴中涌出,漫山遍野,自上而下地出现在整个山坡之上。

顷刻之间,眼前的南坡已不再是寻常山野,而化作了一片蠕动、咆哮、倾泻而下的人海。

数不尽的人头攒动,恍如翻滚的浊浪,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从坡顶一直蔓延到半山腰,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疯狂扩张、涌动,仿佛整座山活了过来。

没有整齐的队列,没有闪亮的甲胄,只有一片灰黑、土黄、靛蓝混杂的破布烂衫,在冲天的尘土中攒动。

阳光艰难地穿透烟尘,映照出无数挥舞着的简陋乃至原始的武器,锈迹斑斑的各式武器汇聚成一股洪流。

“贼人……这是要跟咱们拼个鱼死网破了?”

盖世才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因震惊而干涩。他举起远镜看了又看,将旗下的所有人都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流寇都摆出了要拼命的架势,一次性投入了几乎铺满南坡的兵力,旨在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一举冲垮官军的防线!

“不止是针对我们。”

杨凡透过远镜,声音沉静,“还包括旁边的榆林兵。”远镜中的流寇进攻浪潮已不再局限于西翼,而是覆盖了整个康宁坪南坡,同样将虎大威负责的东翼阵地囊括在内。

经历过惨烈的大宁攻防战,杨凡本以为南坡上的三股流寇会再次采用车轮战术,一波波消耗。

没料到对方在己方火炮的绝对压制下,发现固守山势已无可能,竟干脆选择了梭哈,将全部筹码一次性推上赌桌。

那从坡上汹涌而下的人潮,像一块不断扩大的深色地毯,覆盖了所有空地。眼中的每一个人都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推搡着、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下冲来。

前面的人稍有迟缓或跌倒,立刻便会被后面涌上的人潮踩踏、淹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肉泥,成为山体的一部分。

此刻肉眼可见的冲锋队伍便已超过万人,而山腰堡寨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后续部队正在向下涌动。

千万只脚践踏起的烟尘,紧贴着山坡向下席卷,刚才进攻西翼那小部流寇,眼见漫山遍野的援军铺天盖地而来,溃散的迹象逐渐被遏制。

在身后老贼弓手更疯狂的砍杀驱赶下,他们只得继续朝着游击营的阵线涌过来。

火铳手谷满仓呼吸急促,他正站在第三排,手忙脚乱地进行着压实弹丸的步骤。

他抬眼看了一下前方,烟尘之下是无数张扭曲变形、沾满汗水和泥土的面孔在晃动。那些敌人眼中布满血丝,闪烁着绝望与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汇聚成一片心悸的凶光。

喇叭声再次响起,硝烟腾起,第一排火铳手射出了他们的第二轮齐射,随后随着队伍熟练地交替后退,谷满仓自己则变成了第二排的位置。

他嘴巴无意识地咧开一个小缝,低声飞快地念叨着训练图册里的装填步骤,一边念一边机械而快速地操作。在前排战友又一次完成射击后退后,他终于将自己的火铳装填完毕。

此刻,尖啸着冲来的人潮先锋只剩下三十多步了,而在这两三千百姓的背后,还有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无边无际的密集人海正越来越近。

谷满仓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随着口令举起自己沉重的火铳。他试图不去看山坡上那仿佛无边无际的敌人浪潮,要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些面孔越来越清晰的百姓身上。

四十步。 三十五步。 三十三步。

无数只赤脚踩踏着奔涌而来。不断有流寇跌倒在地,旋即被后面毫无怜悯的脚步踩入泥尘,再无生息。

为什么还不下令开火?!

谷满仓脸上尽是淅淅沥沥的冷汗,他自觉已经能看清最前面那些流寇狰狞扭曲的五官了。

他忍不住焦急地瞥向旗队那边的喇叭手,却见喇叭手同样面色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军的方向,同样在等待着命令。

三十步!

要命的喇叭声终于响起!

谷满仓如释重负,几乎是带着一种宣泄般猛地扣下了扳机!仿佛将今日积攒的所有恐惧、紧张和压力,都随着这一发奔射而出的灼热弹丸,彻底释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