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瑟琳娜的第一次接触,约在了林溪的心理咨询室。
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次会面以非公开的形式进行。镜先生的人只将她送到楼下,便消失无踪。
下午三点,瑟琳娜独自一人,抱着她那与身体几乎等高的大提琴,出现在门口。
她依旧是音乐会上的那身打扮,黑色长裙,黑色平底鞋,整个人像一抹被世界遗弃的孤独影子。
“你好,瑟琳娜,我是林溪。”林溪站起身,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瑟琳娜没有回应,那双空洞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间咨询室。
咨询室被林溪布置得非常温馨,暖色调的墙壁,柔软的沙发,随处可见的绿植,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来访者能够最大限度地放松下来。
但瑟琳娜显然不在此列。她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浑身都竖起了防备的刺。
“坐吧。”林溪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瑟琳娜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她的身体坐得笔直,双手紧紧抱着她的大提琴琴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安全屏障。
“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花茶?”林溪柔声问。
瑟琳娜摇了摇头,惜字如金。
林溪也不勉强,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捧在手心。“我听了你的音乐会,”她试图打破僵局,“非常震撼。”
瑟琳娜依旧没有反应,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你的音乐里,充满了痛苦。”林溪斟酌着词句,目光柔和,“能告诉我,你在痛苦什么吗?”
听到“痛苦”两个字,瑟琳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嘲讽和怨恨的复杂情绪。
“你懂什么?”她的声音像生了锈的琴弦,沙哑而难听,带着长久不与人交流的滞涩。
“我的确不懂。”林溪坦然地承认,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正因为不懂,我才想听你讲讲你的故事。”
“我没有故事。”瑟琳娜冷冷地拒绝,将头扭向一边。
“是吗?”林溪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可我怎么听说,你曾经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你的父亲是欧洲着名的指挥家安东尼先生,你的母亲是优雅的芭蕾舞演员伊莲娜夫人。他们很爱你,把你当做公主一样宠爱着。”
这些是顾衍让周扬查到的公开资料。
听到林溪提起自己的父母,瑟琳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抱着琴盒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起骇人的白色。
“别跟我提他们!”她忽然尖叫起来,情绪在瞬间失控,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崩断了,“他们是骗子!是魔鬼!是披着人皮的伪君子!”
“他们毁了我的一切!”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琴盒上。
林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发泄。
这是一个突破口,是脓疮被刺破后流出的第一股毒血。
哭了许久,瑟琳娜的喘息才渐渐平复。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怨毒的眼神看着林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个被宠坏了的,无病呻吟的大小姐?”
“不,”林溪摇了摇头,目光清澈,“我只是,很心疼你。”
“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吧!”瑟琳娜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这些心理医生,不都这样吗?假装很懂你,假装在关心你,其实不过是为了完成他交给你的工作,拿你的薪水而已!”
她口中的“他”,不言而喻。
“我不是。”林溪认真地说,“我帮你,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悲伤:“为了,不让我自己,再留下遗憾。”
她的目光真诚而坦荡,那份悲伤并非伪装,而是从灵魂深处渗出。瑟琳娜看着她,愣住了。她从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那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不是廉价的怜悯,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痛楚。
咨询室里的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瑟琳娜还是没有说出她的故事。
但林溪知道,她心中那堵密不透风的墙,已经有了一丝裂缝。
送走瑟琳娜,林溪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和这种来访者打交道,极其耗费心神。她刚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手机却疯狂地震动起来。
是苏青打来的。
“溪溪!不好了!出大事了!你快看财经新闻和热搜!”苏青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
林溪心头一紧,立刻打开了电脑。
各大新闻网站的头版头条,用触目惊心的黑色加粗字体,刊登着同一则消息:
【惊天丑闻!顾氏集团掌舵人顾衍,被实名举报早年发家史涉嫌非法并购,手段残忍,逼死竞争对手!】
新闻下面,附上了一份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证据”。有伪造得天衣无缝的合同,有竞争对手公司老员工的“匿名血泪控诉”,甚至,还有一段经过专业处理,却刻意保留了关键信息的视频。
视频里,一个和顾衍身形极为相似的男人,正将一份文件摔在桌上,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用冰冷的声音说:“要么签,要么从这里跳下去,给你全家留个体面。”
虽然视频很模糊,声音也经过了处理,但那股冷酷狠戾的劲儿,那居高临下的姿态,与外界传闻中顾衍的形象,完美契合。
最致命的是,报道中还附上了一张高清照片——当年那位“被逼死”的对手的办公桌遗物,桌上,赫然放着一支造型独特的钢笔。
而那支钢笔,林溪见过。
就在不久前,顾衍还将它作为一件有纪念意义的旧物,随手放在了书房的笔筒里。
这盆脏水,几乎将所有的退路都堵死。报道里,将顾衍塑造成了一个踩着别人尸骨上位的冷血资本家。
一时间,舆论哗然。
顾氏集团的股价,在开盘后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直线下跌,短短一个小时,蒸发了数百亿。无数的谩骂、质疑、诅咒,像潮水般涌向顾衍。
林溪看着那些新闻,手脚冰凉。
她知道,这是镜先生的第二步计划。
他不是要打倒顾衍,他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动摇她对顾衍的信任。他要看看,当全世界都与顾衍为敌,当“铁证”如山时,她这个“顾太太”,会作何选择。
如果她信了,那么,她和顾衍之间就会产生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如果她不信,那么,她就会和顾衍一起,被玉论的漩涡彻底吞噬。
这是阳谋。是用全世界的恶意,来审判他们之间的爱情。
好一招,诛心之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顾衍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开会时的西装,但领带已经被扯得歪向一边,头发也有些凌乱。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后是助理们焦灼又不敢上前的身影,仿佛将整个世界的风雨都挡在了门外。
他俊朗的脸上,带着奔波了一下午的疲惫。
“都看到了?”他走到林溪面前,声音因为长时间的会议和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格外沙哑。
“嗯。”林溪点了点头,关掉了网页。
“那你……”顾衍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脆弱。
他可以不在乎全世界的看法,却唯独在乎她。
林溪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迎着他满身的风霜,走到他面前。
她伸出手,没有去问任何关于新闻的事,而是替他,将那根歪掉的领带,一点点扶正,又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动作温柔。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然后,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相信你。”
我相信的是你这个人,与事实无关,与世界无关。
顾衍眼中的风暴、疲惫、和那丝隐藏极深的脆弱,瞬间被击得粉碎。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他猛地伸出手臂,将林溪狠狠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溪溪……”他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林溪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他们想看我们分崩离析,我偏不。”
“顾衍,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