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眠”。
这两个古老的符文,像两枚冰刺,扎进陈渡的眼里。他父亲低沉而严肃的教导声,仿佛穿越了岁月,在耳边隐约响起:“……此符,非大怨、大执、大秘不用,意为镇之,亦为封之,令其安息,亦令其……缄口。”
镇封。缄口。
这干涸的池子,这发光的石头,这满壁描绘着祭祀与沉没的刻痕,还有池底这冰冷的“永眠”之符……这里,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祭坛。
丫蛋那句“有个人在睡觉”的童言,此刻听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渡……渡哥,你看到什么了?”三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紧抱着丫蛋,不敢靠近池边。
陈渡没有回答,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符文,而是轻轻拂开符文旁边的一些浮尘。指尖触感冰凉,石质细腻。在“永眠”符文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几乎与石头纹理融为一体的刻字,同样是那种古老的符文。
他辨认得很艰难,只能依稀看出几个断续的含义:“……水……衡……监……造……”、“……祀……以……安……澜……”
水衡监造。祀以安澜。
果然是“水衡”官署的手笔!他们在这里建造了某种设施,举行祭祀,目的是为了“安澜”——平息水患,安抚河流?
可壁画上描绘的,却是水患和沉没。还有这池底,这需要以“永眠”符来镇封的……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陈渡心中逐渐成形。难道,那场祭祀本身,或者说祭祀的“核心”,就是导致后来沉没的原因?而这池子,就是用来安置那“核心”的?
“老丈,”陈渡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你听说过,‘水衡’有过以活人……祭祀河神,祈求漕运平安的记载吗?”
老鱼头闻言,脸色骤变,握着鱼叉的手紧了紧,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悸。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声音干涩:“官面上的记载,自然没有。但……运河上跑船的老辈子人嘴里,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传言。说明初定鼎之时,运河不畅,水患频频,有督漕的大官听信邪术,曾秘密进行过一些……血祭。据说,用的还不是寻常人,多是些有特殊命格、或者身负技艺的童男童女,甚至……官奴官匠,以求镇住水脉,沟通鬼神。后来,好像因此惹出了大乱子,死了很多人,那片地方也……沉了。再后来,朝廷严令禁止,所有记载也都被销毁了。”
官奴官匠。特殊命格。
陈渡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具在入口处发现的匠人骸骨的方向。一个隶属于“水衡”的官匠,死在了这沉没之地,他的工具,他的玉牌……
难道,他不仅仅是建造者,也是……被选中的“祭品”之一?或者说,他是知情人,因此而被灭口,永眠于此?
这就能解释他死前那挣扎攀爬、仰望穹顶的不甘姿态了。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被捆着的吴念清,忽然又发出了低沉而诡异的笑声,他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癫狂的明悟:
“嘿嘿……嘿嘿嘿……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祭品……我们都成了祭品……进了这水府龙宫,就别想再出去了……都要留下来……陪着……陪着那位老爷……”
他的话颠三倒四,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
“你胡说什么!”钟伯厉声喝止,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陈渡没有理会吴念清的疯话,他走到池壁旁,仔细看着那些描绘沉没的壁画。他的手触摸着冰冷的石壁,感受着刻痕的走向。在描绘水流涌入、建筑坍塌的那部分壁画下方,他发现了一些更加细微、几乎被忽略的刻痕。
那似乎是一行匆忙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用的不再是古老的符文,而是更接近他们现在使用的文字,只是笔画间充满了仓促和绝望:
“谎!皆为谎!水衡非为安澜,实为……(后面的字迹被一道深深的划痕破坏,无法辨认)……皆葬于此……吾不甘……”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谎!皆为谎!
水衡非为安澜,实为什么?
这仓促的留言,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照亮了部分真相,却又留下了更深的谜团和更大的恐怖。
建造这里的目的不是安澜?那是什么?为什么要用如此大的手笔,甚至可能涉及惨无人道的活祭?最后又为何会沉没?这留言的人是谁?是那个匠人吗?
陈渡感到一阵寒意,不仅仅是这水下的阴冷,更是一种触及到某种被岁月刻意掩埋的、庞大而黑暗的事实的惊悚。
他胸前的河图石,那股温热感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隐隐发烫。这石头,与这水下的秘密,与这“水衡”,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
“渡哥,我们……我们还要待在这里吗?”李二狗的声音带着哭音,这石室里的诡异气氛和那些可怕的猜测,几乎要压垮他的神经,“我……我害怕……”
陈渡环顾四周,发光的石头映照着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这里不能久留。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压迫,还有一种直觉上的危险。那池底的“永眠”符,那未尽的留言,都暗示着此地蕴藏着不祥。
“走。”陈渡果断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离开这里,继续往前。”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为了活着出去,也为了解开这围绕河图石、围绕他“渡亡人”身份的谜团。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干涸的池子和池底的“永眠”符,仿佛要将这一切刻进脑海里。然后,他举起石灯,率先走向石室另一端一个低矮的拱形门洞。
门洞后面,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以及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的甬道。
水流声,似乎从甬道的深处隐隐传来,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