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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193章 易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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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篾头送来的草药膏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敷在肿痛的脚踝上,先是火辣辣地疼,像是皮肉被重新撕开,过了半晌,才慢慢渗进一丝麻木的凉意,将那钻心的钝痛稍稍压下去些许。水虺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额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勉强装了回去,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疲惫的呻吟。

阿青坐在他旁边,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干草,眼神有些发直。细仔靠在她腿上,已经睡着了,小眉头却还紧紧皱着,似乎梦里也不得安宁。

棚子里弥漫着草药味、血腥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沉寂。

棚外,南坡的声响渐渐发生了变化。先前那种恐慌的嘈杂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和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敬畏的脚步声。偶尔有人从棚外经过,会刻意放轻脚步,朝里面望一眼,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外来者,而是掺杂着感激、惧怕,还有一种模糊的、将他视为依靠的复杂情绪。

水虺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他知道,老篾头的话正在变成现实。经此一役,他水虺,这个拖着一条伤腿、满身是血的外来户,莫名其妙就成了南坡人心里的那根主心骨,那堵挡风的墙。

这感觉并不好。像是一件浸透了冷水的破棉袄,沉重、湿冷,紧贴在身上,甩不脱。

脚步声在棚外停下,是那种熟悉的、慢吞吞的步子。

老篾头掀开棚帘,没进来,就站在门口。他先看了一眼靠坐在里面、仿佛入定的老鬼,然后目光落在水虺身上。

“能走动道了?”他问,声音依旧沙哑。

水虺睁开眼,没回答,反问道:“北滩那边有什么动静?”

“龙爷缩回去了。”老篾头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折了刀疤脸这员大将,又丢了好几个硬手,他得舔伤口,也得防着别人趁火打劫。乱岔河,盯着他位置的人,不止我们南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他派人递了话过来。”

水虺眼神一凝:“什么话?”

“要人。”老篾头吐出两个字,“刀疤脸,还有那几个被我们扣下的。”

“放吗?”

“放,但不能白放。”老篾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算计的光,“得让他龙爷出点血,割块肉。这事我来谈。”他话锋一转,看着水虺,“但在这之前,南坡得先有个新章程。不能总是一盘散沙。”

水虺沉默着,等他往下说。

“从今天起,”老篾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南坡的事,你水虺说了算。我老了,在后面给你出出主意还行,顶在前面,镇不住场子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移交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但水虺知道,这是权力的交接,是把他彻底绑死在这乱岔河的战车上。

“我?”水虺扯了扯嘴角,带着伤口的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一个外来的,瘸子?”

“瘸子也是打死过老虎的瘸子。”老篾头毫不客气,“南坡的人认的是这个。”他用烟杆虚点了点水虺身上的伤,“你流的血,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多。这就够了。”

水虺不再说话。他知道争辩没有意义。老篾头需要他这把锋利的、沾了血的刀立在前面,而南坡的人,在经历了生死之后,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象征来凝聚那点可怜的勇气。

“北滩赔出来的东西,怎么分?”水虺换了个问题。

“你定。”老篾头回答得很干脆,“以后南坡的规矩,你来立。收上来的‘份子’,怎么用,你说了算。是让大家勉强糊口,还是攒起来,弄几条破船,重新把南坡这摊死水搅活,都看你。”

他给出了权力,也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和诱惑。掌握了分配资源的权力,才能真正掌控人心。而弄船,意味着可能摆脱这烂泥塘,重新和运河的主流搭上关系,哪怕只是最边缘、最卑微的那种。

水虺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看着老篾头,试图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更深层的意图,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浑浊。

“为什么是我?”水虺最终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篾头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棚内沉默的老鬼,声音低沉了些:“因为你够狠,也因为你……心里还有那么点不该有的东西。”他没说明那是什么,转而道,“而且,你身边有明白人。”

他指的是老鬼。

水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老鬼。老鬼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但水虺知道,昨天那个简单的手势,那个沉静的眼神,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南坡的命运,也决定了他水虺的命运。

“我知道了。”水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北滩要人,可以谈,但不能弱了势头。受伤的弟兄,得想办法弄点实在的吃食补补。死了的……”他顿了顿,喉咙有些发干,“找个地方,埋了。”

“已经让人去办了。”老篾头点了点头,对水虺迅速进入角色的表现似乎并不意外,“埋人的地方,选在了坡后那片野坟岗子,跟以前死在南坡的人埋在一处。”

水虺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一种沉重的、陌生的责任感,像乱岔河冬季的湿冷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老篾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草棚。很快,外面传来了他沙哑却清晰的吆喝声,是在召集南坡几个还有些威望的老人和刚才血斗中表现抢眼的青壮,显然是要宣布,或者说是确认水虺的地位。

棚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阿青看着水虺,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水虺哥,我们……”

水虺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先这样吧。”他声音沙哑,“走一步,看一步。”

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思考长远的未来,只能先应付眼前这一关。脚踝处的疼痛在药力过后再次隐隐发作,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而棚外,属于他水虺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龙爷”生涯,已经悄然开始了。

靠坐在棚口的老鬼,不知何时微微偏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落在水虺写满疲惫与挣扎的脸上,目光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