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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102章 清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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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渡坐在石头上,背脊习惯性地挺直,但仔细看,能发现那挺直里带着僵硬的勉强。阿青蹲在他身旁,小手捏着湿布,一点一点,把他手臂上的泥污和干涸的血迹擦掉。她的动作很轻,呼吸也屏着,生怕弄疼了他。

陈渡垂着眼,看着女儿的发顶,感受着背上那只大手传来的、笨拙试图安抚的轻拍。他没说话,也没动,像一尊历经风雨剥蚀的石像,终于寻到了可以暂时停靠的角落。只有偶尔因为阿青不小心碰到较深的伤口时,他眉心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又很快松开。

孟婆婆拿着个陶碗过来,碗里是捣烂的、气味刺鼻的深绿色草药。“还得再清一遍,你这伤口沾了脏泥,不弄干净,烂起来更快。”她说话间,已经动手,用一块削薄的木片,剜起药膏,不由分说地敷在陈渡手臂一道较深的划伤上。

药膏触及皮肉,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陈渡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但他只是抿紧了唇,连哼都没哼一声。

阿青看着那深可见肉的伤口,小脸发白,手里的布片掉在了地上。

“怕就别看。”陈渡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是对阿青说的。

阿青摇摇头,没捡布片,却也没移开目光,就那么看着孟婆婆动作利落地处理着父亲身上一道道或新或旧的伤。有些是刮擦,有些明显是利器所致,最深的那道在腹部,虽然被简陋地包扎过,但渗出的血迹和微微外翻的皮肉,依旧触目惊心。

老哑巴提着一罐清水回来,沉默地放在旁边。他看着陈渡身上的伤,尤其是腹部那道,眼神复杂。他记得清楚,当时就是那里,插着一截折断的枪头。

“命硬。”老哑巴嘶哑地吐出两个字,不知是感慨还是评判。

陈渡抬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阎王不收。”

孟婆婆手下不停,嘴里说着:“收了这‘渡口’就得少个能顶事的。老鬼一个人,顾不过来。”她这话像是随口一说,却又点出了陈渡在这里的价值。

老鬼这时也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株刚采的、还带着泥土的草药。他看了看陈渡的状况,对孟婆婆说:“还得弄点烧酒,或者盐水,光用水冲,怕不顶事。”

“这年头,哪里去弄烧酒?”孟婆婆头也不抬,“盐水倒是能想想办法。”她转向老哑巴,“老哥,灶台那边还有点粗盐,你去拿过来,兑点水煮开。”

老哑巴点点头,默默去了。

陈渡看着老鬼放在地上的那几株草药,忽然开口,声音平稳了些:“有艾草么?新鲜的更好。”

老鬼愣了一下,点头:“有,山谷后面长着些。”

“麻烦,再找点菖蒲根,一起煮水。”陈渡补充道,“煮开,放温,擦洗伤口。”

老鬼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只说:“好。”转身又走了出去。

孟婆婆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陈渡:“你懂这些?”

陈渡目光落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淡淡道:“以前……跟个老郎中学过点皮毛。运河边讨生活,难免磕碰。”他没说跟谁学的,也没说具体什么时候,仿佛那只是很久远、很不重要的一件事。

阿青仰头看着父亲,觉得爹好像懂得很多。

盐水很快煮开了,老哑巴用一个破碗端着,小心地放在旁边晾着。滚烫的盐水散发着微咸的气息。

等水温降下去些,孟婆婆用一块干净的布蘸饱了盐水,看向陈渡:“忍着点,这可比草药疼。”

陈渡“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盐水触碰到伤口,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去。陈渡的身体瞬间绷紧,搁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汗水从他额角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脸上的泥灰,冲出一道道沟壑。但他牙关紧咬,除了粗重了些的呼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青看着爹痛苦的样子,眼圈红了,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陈渡的衣角。

孟婆婆动作很快,用盐水将他身上几处主要的伤口都仔细擦拭了一遍,脓血和污物被冲掉,露出底下鲜红、甚至有些发白的皮肉。整个过程,陈渡就像一块沉默的砧板,承受着所有的刮洗。

做完这些,孟婆婆也松了口气,额上见了汗。“你这身筋骨……”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这时,老鬼也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株艾草和菖蒲。按照陈渡说的,他将艾草和菖蒲根捣烂,放进瓦罐里加水煮着。很快,一股清苦中带着奇异芳香的气味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和药味。

陈渡睁开眼,看向那冒着热气的瓦罐,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慰藉。

等待药水放凉的时候,山谷里暂时陷入一种疲惫的宁静。有人送过来一碗稀薄的菜粥,陈渡接过来,道了谢,慢慢地喝着。他的手还有些抖,但握碗握得很稳。

阿青靠在他没受伤的那条腿边,小口吃着老哑巴分给她的薯根,眼睛却不时瞟向父亲。

“爹,”她小声问,带着迟疑,“你……疼不疼?”

陈渡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看她,看到女儿眼里真切的担忧,他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刹那。“不疼。”他说,声音依旧沙哑,却刻意放轻了些。

阿青显然不信,但她没再追问,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膝盖上。隔着薄薄的裤料,能感受到父亲腿上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

陈渡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抚摸她的头,只是继续沉默地喝着那碗几乎没有米粒的粥。

老鬼蹲在火堆旁,添着柴,看着这对父女,对孟婆婆低声道:“这下,这丫头算是有点活人气儿了。”

孟婆婆没说话,只是看着陈渡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眉头微微皱着。

药水凉了,陈渡自己动手,用干净的布蘸着艾草菖蒲水,重新擦拭伤口。他的动作比孟婆婆更轻柔,也更仔细,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那神情,不像是在处理自己的伤,倒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这水,能祛腐生肌,镇邪安神。”他像是在对阿青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老法子,有时候比洋药管用。”

擦拭完,他又让老鬼帮忙,将捣烂的新鲜草药敷在几处较深的伤口上,用洗干净的旧布条重新包扎好。一切做完,他额上又是一层虚汗,脸色也更差了些,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得歇两天。”孟婆婆看着他,“不能再逞强。”

陈渡没反驳,只是说:“谷里的粮食……”

“饿不死。”老鬼打断他,“你先顾好你自己。上游那边,我晚点再去探探。”

陈渡点了点头,没再坚持。他靠在身后的岩壁上,闭上眼睛,似乎终于允许疲惫和伤痛接管这具破败的身体。

阿青依旧靠在他腿边,不敢乱动,只睁大眼睛守着。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山谷顶部的缝隙,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落在陈渡带着伤痕和疲惫的脸上,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