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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85章 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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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里的火光跳动着,在老刀额角的疤痕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那句“四海为家”像一块扔进死水里的石头,漾开的不是涟漪,是更深的沉寂。

老哑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阿青知道他醒着,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里,正权衡着每一步的利害。这个叫老刀的男人,浑身透着危险,也带着一种乱世里难得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他的话,像他包袱里那柄用布裹着的长条物件一样,藏着锋刃。

阿青蜷缩在火堆旁,偷偷打量着老刀。他吃东西很快,但不出声,喝水也是,仿佛一切动作都经过精确的计算,不浪费一丝力气。他的目光偶尔扫过窑洞外漆黑的夜色,耳朵似乎总在捕捉着风里的异响。这是个时刻活在警惕里的人。

“老鸹岭,”老哑巴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嘶哑的声音在窑洞里回荡,“怎么走?”

老刀正用一块旧布擦拭着他那柄终于露出真容的短刀。刀身不长,却异常厚重,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显然不是寻常农家该有的物事。他擦拭的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路不好指,得穿好几道山梁子,过一条叫‘鬼见愁’的深涧。没人带,十有八九得折在里面。”

他这话,听着像劝阻,又像……邀请。

老哑巴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老刀擦拭短刀的手上,那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你要去老鸹岭?”

老刀停下擦拭,抬起眼,与老哑巴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没有火花,只有一种无声的较量和信息交换。

“顺路。”老刀吐出两个字,把短刀插回腰后的皮鞘,动作干净利落,“我要去岭下的黑水集办点事。”

黑水集?又一个没听过的地名。

“你们要是想去老鸹岭,可以跟着我走一段。”老刀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到了能看见岭头的地方,你们自己上去。是死是活,看你们造化。”

这话说得冷漠,却也是大实话。在这深山老林里,能有个认得路、看样子身手也不弱的人同行,生存的几率无疑会大上许多。虽然,与虎同行,本身也是极大的风险。

老哑巴沉默着,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阿青紧张地看着他,又看看老刀。她本能地觉得老刀危险,但眼下的绝境,似乎容不得他们挑剔。

“为什么帮我们?”老哑巴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乱世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老刀咧了咧嘴,那道疤跟着扭动,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森然:“不白帮。”他指了指老哑巴腰后的断橹,“我看你,不像普通的逃难老头。真遇到事儿,你这橹片子,应该能派上用场。”他的目光又扫过阿青,“这丫头,眼神里有股韧劲儿,不是累赘。”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再说,这路上……太静了,有个能搭话的,也不错。”

最后这句话,倒像是真的。

老哑巴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里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最终,他点了点头,只回了一个字:

“行。”

交易达成。没有握手,没有誓言,只有窑洞里跳动的火光和彼此心照不宣的警惕。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三人就熄了窑火,收拾行装上路了。老刀在前面带路,他果然对这片山林极其熟悉,走的根本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路,有时是沿着干涸的兽道,有时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有时则要蹚过冰冷刺骨的山涧溪流。

老哑巴紧跟其后,步履虽然因为年纪和旧伤显得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阿青走在最后,努力跟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唯一的木桨,既是拐杖,也是她唯一的“武器”。

老刀话不多,但并非完全沉默。在休息的间隙,他会指点一些能吃的野果或块茎,告诉阿青哪些有毒,哪些只能在紧急时充饥。他也会提醒哪里可能有蛇窝,哪里容易打滑。

“看那树的影子,”有一次他指着地上斑驳的光影说,“偏成这样,下午必有雨,得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阿青默默记下。她发现,老刀懂得很多东西,有些和桑娘教的类似,有些则完全不同,更偏向于如何在荒野中追踪、隐藏和生存。

中午,他们在一个背风的山崖下休息,分食了老刀包袱里最后两个冷窝头。老刀拿出水壶喝水时,阿青注意到他水壶上也有一个模糊的、被刻意磨掉的印记,和那个军用水壶上的有点像,但又不同。

“老刀叔,”阿青鼓起勇气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刀喝水的手顿了顿,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淡漠:“跑江湖的,什么都干过点。”

这话等于没说。

老哑巴坐在一旁,用石头打磨着断橹的边缘,仿佛没听见。

下午,果然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变成了瓢泼大雨。老刀带着他们找到了一个狭窄的山缝,三人挤在里面,勉强躲雨。雨水顺着岩壁流下来,在山缝前形成了一道水帘。

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老刀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雨,能洗掉不少痕迹。”

老哑巴磨橹的动作停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老刀一眼。

阿青没太听懂,但她感觉老刀和老哑巴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那是一种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对危险共同的直觉。

雨停后,他们继续赶路。被雨水冲刷过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但也更加湿滑难行。路上,他们看到了一具被野兽啃食得只剩下骨架的动物残骸,老刀上前检查了一下,说是鹿。

“狼群干的,离得不远。”他提醒道,眼神变得更加警惕。

果然,在翻过一道山梁后,他们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狼嚎声,悠长而瘆人。

老刀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脸色凝重:“不止一两只。得绕路。”

他们改变了方向,钻进了一片更加茂密的原始森林。这里的树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地上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寂静得可怕。

在这种环境里,老刀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变得更加谨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时停下来观察四周。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老刀猛地举起右手,握成了拳头——一个示意停止和绝对安静的手势。

老哑巴立刻停下,将阿青拉到自己身后。阿青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老刀缓缓蹲下身,目光锐利地盯向前方不远处一片异常茂密的灌木丛。他轻轻抽出了腰后的短刀。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阿青也看到了——那片灌木丛在微微晃动,不是风吹的,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移动!而且,不止一处!

是狼群?还是……人?

老刀保持着蹲姿,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短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老哑巴也握紧了断橹,身体微微前倾。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隐约的狼嚎和近处灌木丛那令人心悸的窸窣声。

那晃动,正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