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深蓝色的布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陈渡的指尖,也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猛地缩回手,布丝飘落在地。他几乎是扑到门板缝隙前,眼睛死死盯向外面的山林。
风吹草动,每一片叶子的摇晃都像是人影。光线在枝叶间投下斑驳的阴影,每一块阴影里都仿佛藏着眼睛。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正是这过分的安静,让他头皮发麻。鸟叫虫鸣,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他退回到阿青身边,半蹲下来,耳朵竖得像狼。汗水从他额角滑下,滴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开一个小点。
不能坐以待毙。
他迅速打量这间破庙。除了正门,没有其他出口。窗户太小,且被腐朽的木条钉死。屋顶……他抬头,椽子朽烂,瓦片稀疏,或许是个出路,但动静太大,而且阿青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唯一的生路,还是那扇破门。冲出去,钻进林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轻轻摇动阿青的肩膀,压低声音,急促地唤她:“阿青!阿青!醒醒!”
阿青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眼,眼神依旧涣散,但比之前多了一丝清明。她看到了陈渡脸上从未有过的紧张。
“……怎么了?”
“我们被盯上了。”陈渡言简意赅,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墙坐稳,将那把匕首塞回她手里,“拿好。等我喊跑,你就咬牙跟着我冲,往林子里跑,别回头。”
阿青虚弱地点点头,手指收紧,握住了匕首柄。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她的脸瞬间疼得扭曲,但她咬住了下唇,没哼出声。
陈渡深吸一口气,再次挪到门边。他需要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人,分布在什么位置。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掂了掂,从门板的破洞用力朝庙侧方的树林掷去。
“啪嗒!”石头落在灌木丛里,发出清晰的声响。
几乎就在声音响起的瞬间!
“咻!”
一支弩箭带着凌厉的风声,从陈渡预判的相反方向——庙宇另一侧的高草丛中射出,“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他们刚才藏身之处后面的土墙上!箭尾兀自颤抖。
不止一个人!而且训练有素,懂得声东击西!
陈渡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若是贸然探头,或者从那个方向突围,此刻已经被射穿了。
对方这是在警告,也是在示威。他们不急着强攻,他们在等,像猎人等待掉入陷阱的猎物耗尽力气。
“庙里的人听着!”一个粗嘎的嗓音从林子某个方向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戏谑,“自己滚出来,把那小娘们交上,饶你不死!”
是四海帮的人!他们到底还是追来了!而且目标明确,是阿青!
陈渡不答话,脑子飞快转动。硬冲不行,对方有弩,有备而来。固守更是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破供桌和歪倒的神像上。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他心里生成。
他退回阿青身边,语速极快:“听着,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听到我喊,你就往门口爬,能爬多远爬多远,找棵树或者石头躲起来。”
阿青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渡不再犹豫。他猛地一脚踹在那张断腿的供桌上!本就腐朽的木头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桌子彻底散架。他抓起两根相对结实的长木条,又冲到那尊泥塑山神像前,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神像本就被虫蛀鼠咬,根基不稳,被他这亡命一推,晃了两晃,带着簌簌落下的泥土和草秸,“轰隆”一声向前栽倒,重重砸在庙宇中央,碎成数块,扬起漫天灰尘。
这巨大的动静果然吸引了外面的注意力。几声短促的呼喝从不同方向传来。
就在神像倒塌、烟尘弥漫的刹那,陈渡没有冲向门口,而是转身扑向庙宇内侧那面看似最坚固的土墙!他抡起那根粗木条,像疯了一样,对着墙壁的同一个位置猛撞!
“咚!咚!咚!”
泥土和碎砖块簌簌落下。这庙年久失修,墙体早已不如看上去结实。他撞的不是承重墙,而是看起来厚实、实则相对薄弱的一处侧墙。
外面的四海帮众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有人喊:“他在拆墙!别让他跑了!”
脚步声开始向庙宇这边合围。
“咔嚓!”一声闷响,木条断了。陈渡虎口震得发麻,他扔掉断木,捡起另一根,继续疯狂撞击那个已经出现裂纹的凹陷点。
“轰!”
终于,在他不顾一切的撞击下,一块脸盆大的墙体被他硬生生撞塌,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窟窿!外面正是庙后陡峭的山坡和茂密的灌木丛!
“阿青!走!”陈渡回头嘶吼。
阿青早已按照吩咐,用尽全身力气爬到了门口附近。听到喊声,她没有任何犹豫,用没受伤的手臂支撑,猛地向门外一滚!
几乎同时,一支弩箭“夺”地钉在她刚刚停留的位置!
陈伏在墙洞边,看到阿青滚出门外,立刻有两条黑影从两侧的林中窜出,向她扑去!
就是现在!
陈渡没有从墙洞钻出,而是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豹子,从正门狂冲而出!他的目标不是林子,而是那个刚刚射出弩箭、此刻正从高草丛中站起身,准备给弩机上弦的弓手!
他的突然出现,而且是反向冲锋,完全出乎了对方的意料。那个弓手显然没想到猎物会主动扑向猎人,仓促间来不及上箭,只得将弩机当做铁棍,向陈渡砸来。
陈渡不闪不避,左手抬起硬生生格开砸来的弩机,右手的半截尖锐木条,带着他全部的恨意和求生欲,狠狠地捅进了对方的胸膛!
“呃啊!”弓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眼睛瞪得滚圆。
陈渡看也不看,拔出木条,任由鲜血喷溅一身。他猛地转头,看向阿青的方向。
另一个四海帮众已经抓住了阿青的脚踝,正在往回拖。阿青另一只手里的匕首胡乱向后挥舞,却因为虚弱,构不成威胁。
陈渡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朝着那人冲去。
那人听到同伴的惨叫和身后的动静,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松开了手。陈渡已经冲到近前,沾血的木条带着风声横扫过去!
那人慌忙举刀格挡。“当”的一声,木条被砍断一截,但陈渡的冲势不减,合身撞入对方怀中,剩下那截尖锐的木茬,顺势狠狠扎进了对方的小腹!
惨叫声再次响起。
陈渡看也不看,拉起地上的阿青,半拖半抱,一头扎进了庙宇侧后方最茂密的灌木丛中!
身后传来愤怒的吼叫和追赶的脚步声。
“追!别让他们跑了!”
“他杀了老五和顺子!”
陈渡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他拖着阿青,在荆棘和乱石中拼命向前。树枝抽打在脸上,划出血痕,他感觉不到疼。背后的伤口可能又裂开了,湿热的液体顺着脊背流下,他也顾不上。
阿青几乎完全靠他拖着走,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脸色白得吓人。
他们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似乎被茂密的植被阻挡了一下,但依旧紧追不舍。
陈渡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像要炸开,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看到一个被雨水冲出的土沟,想也不想,拉着阿青滚了进去。
土沟不深,但足以暂时隐藏身形。
他趴在沟沿,剧烈地喘息着,小心地向外窥视。
追赶的声音渐渐近了,又渐渐远了。对方似乎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正在附近搜索。
暂时安全了……也许。
他瘫软在沟底,看着身边同样奄奄一息的阿青,又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和泥土的双手。
两次了。他为了活命,杀了三个人。
他抬起头,透过沟沿杂草的缝隙,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吃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