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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话说邢王二夫人听了尤氏的话,明知惜春出家的心思已铁,再难挽回。王夫人叹了口气,眼角泛潮,说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实在拦不住。只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终究不成体统。如今你嫂子准你修行,也是你的造化。但有一句话要说,头发可以不剃,只要心真,不在这皮囊上头。你想妙玉也是带发修行,不知她怎的凡心一动,才闹到那般地步。你执意如此,我们就把你住的房子当作静室。服侍你的人,也得问问她们意愿:愿意跟的,就不能再提说亲配人;不愿意的,另作安排。”

惜春眼圈还红着,却挺直脊背,给邢王二夫人、李纨、尤氏一一磕头,声音虽轻却坚定:“谢太太们成全。” 王夫人便问彩屏等人谁愿跟姑娘修行,彩屏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低头回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 王夫人一看便知她们不愿,正琢磨人选,袭人站在宝玉身后,手心攥得发白,生怕宝玉旧病复发,谁知宝玉却长舒一口气,叹道:“真真难得。” 袭人听了,胸口一闷,眼泪差点掉下来。宝钗站在一旁,嘴唇抿成一条线,趁人不注意,用帕子悄悄拭了拭眼角。

忽听 “扑通” 一声,紫鹃跪在王夫人面前,膝盖重重落地,额头抵着青砖,说道:“刚才太太问跟四姑娘的人,我有句话回禀。我服侍林姑娘一场,她待我的恩重如山,我恨不得跟她去,可我受主子家恩典,不能殉死。如今四姑娘要修行,求太太把我派给她,服侍一辈子。” 邢王二夫人还没答话,宝玉鼻尖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淌,却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肩膀抖得厉害,走上前道:“求太太准了她,全了她的好心!”

王夫人眉头紧锁,看着宝玉:“你前儿姊妹出嫁,哭得死去活来,如今四妹妹要出家,你不劝反倒说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宝玉道:“四妹妹主意已定,我念首诗给你们听,你们就明白了。” 众人道:“人家正苦着呢,你倒作诗怄人!” 宝玉也不辩解,朗声道:“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李纨、宝钗脸色发白,齐声说:“不好了,这人越发入迷了!” 王夫人听了,眼泪掉得更凶,胸口起伏不停:“你前儿说是顽话,怎么忽然有这首诗?罢了,我也没法,只得由着你们!只是要等我闭了眼,你们各自干各自的!” 宝钗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肩膀剧烈抽动。袭人哭得浑身发软,幸亏秋纹扶着,哽咽道:“我也愿意跟四姑娘修行!” 宝玉笑道:“你是好心,却享不了这清福。” 袭人哭道:“这么说,我是要死的了!” 宝玉听了,喉头发紧,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时已五更,宝玉给王夫人请了安,李纨等人各自散去。彩屏暂且服侍惜春回去,后来被指配了人家;紫鹃终身服侍惜春,始终如一。此是后话。

且说贾政扶着贾母灵柩一路南行,因遇上班师的兵船过境,河道拥挤,船行得极慢,他手指反复摩挲船舷,眉头拧成疙瘩,胸口发闷,呼吸都有些急促。幸喜遇见海疆官员,听说镇海统制钦召回京,想来探春必定一同回来,心里才略松快些,可打听不出起程日期,又烦躁起来。盘算着盘费不够,不得已写了一封信,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借银五百两,叫人沿途迎上来接济。

那人去了几日,贾政的船才行了十数里。家人回来,呈上赖尚荣的禀启,书内全是诉苦的话,只附上白银五十两。贾政手指攥着银子,指节发白,猛地把银子丢在桌上,喝令:“立刻送还,原书发回,叫他不必费心!” 家人无奈,只得照办。赖尚荣接到原书,心里发慌,又添了一百两,央求来人带回,谁知那人撂下就走。赖尚荣坐立不安,立刻修书回家,叫父亲设法告假赎身,赖家托贾蔷、贾芸在王夫人面前乞恩,贾蔷明知不成,过了一日,假说王夫人不依,回复了赖家。赖家一面告假,一面叫赖尚荣告病辞官,王夫人全然不知。

贾芸听了贾蔷的假话,心里没了指望,连日在外赌输了好些银子,无处抵偿,便来找贾环商量。贾环兜里一个钱没有,赵姨娘的积蓄早被他挥霍一空,却眼珠一转,凑近贾芸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前儿有人说外藩要买个偏房,你何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说给他?” 贾芸道:“外藩买人,往后还能走动吗?” 贾环又嘀咕了几句,贾芸虽点头,只当他是小孩子胡话,没放在心上。

恰好王仁走来,拍手大笑,眼角眉梢都带着算计:“你们瞒着我商量什么好事?” 贾芸把贾环的话附耳说了,王仁喉咙滚动,咽了口唾沫:“这倒是好事,还有银子拿!我是亲舅舅,做得主!只要环老三在大太太跟前一说,我找邢大舅再撺掇几句,太太们问起来,咱们齐打伙说好就是了!” 三人商议定了,王仁去找邢大舅,贾芸去回邢王二夫人,把外藩说得天花乱坠。

王夫人听着入耳,却心里犯嘀咕;邢夫人听得邢大舅也知道,胸口发热,动了心,打发人找邢大舅来问。邢大舅得了王仁的好处,又能分肥,在邢夫人跟前眉飞色舞:“这位郡王极有体面,若应了这门亲,虽说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姊夫的官早复了,咱们家声势又好了!” 邢夫人本就没主意,被他一番假话哄得心头发痒,请来王仁一问,更说得热闹,便叫人追着贾芸去促成此事。王仁即刻找人去外藩公馆说了,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贾芸又买通相看的人,说明 “瞒着合宅,王府相亲,成了有祖母作主、亲舅舅保山,不怕出事”,相看的人应了,贾芸连忙送信给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宝钗不知底细,只道是好事,也跟着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艳妆丽服的女人,邢夫人接进去叙了闲话。邢夫人没跟巧姐说明,只说有亲戚来瞧,叫她过来。巧姐攥着平儿的衣角,眼神迷茫,跟着奶妈过来,平儿放心不下,也跟着。两个宫人打扮的女人见了巧姐,浑身上下打量个遍,又拉起她的手细细瞧,指尖冰凉,巧姐被看得浑身发僵,羞得脸颊通红。那几人略坐了坐就走了,巧姐回到房中,纳闷道:“我没有这样的亲戚呀?” 平儿手心冒汗,心里已有八九分猜到是相亲,却不敢明说,只道:“许是远房亲戚,如今且打听明白再说。”

平儿心下留神,私下问了几个丫头婆子,众人把外头的风声一五一十说了,平儿吓得腿都软了,脚步匆匆去找李纨、宝钗,求她们告诉王夫人。王夫人听了,胸口一闷,眼泪掉下来,去找邢夫人说知。怎奈邢夫人信了兄弟和王仁的话,反倒皱起眉头,语气生硬:“孙女儿大了,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做得主!这是他亲舅爷爷和亲舅舅打听的,难道还不如别人真?我横竖愿意,将来有什么不好,我和琏儿也抱怨不着别人!”

王夫人听了,喉头发堵,勉强说了几句闲话,转身出来,把邢夫人的话告诉了宝钗,眼泪越淌越凶。宝玉劝道:“太太别烦恼,这件事不成的,巧姐儿命里有定数,您不管就是了。” 王夫人道:“你又说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若依平儿的话,你琏二哥回来可不抱怨我?邢姑娘是我们作媒,配了你二大舅子,如今和和顺顺的;琴姑娘嫁了梅家,丰衣足食;史姑娘守了寡,已经够苦了,巧姐儿若错给了人家,可不是我的心坏?” 正说着,平儿过来,膝盖一软,跪在王夫人面前:“巧姐儿终身全仗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话,姑娘一辈子受苦,琏二爷回来怎么说?” 王夫人道:“你是明白人,起来,她是大太太的孙女儿,她要作主,我能拦着吗?” 宝玉劝道:“无妨,只要明白就好。” 平儿生怕宝玉疯颠嚷出来,不敢多言,只得起身回去。

王夫人心里烦闷,一阵心痛,叫丫头扶着回到房中躺下,不愿见宝玉、宝钗。刚躺下,贾兰进来请安,手里拿着一封书子:“今早爷爷那里打发人送来的,我母亲接了正要过来,因我老娘来了,叫我先呈给太太瞧。爷爷还说三姨儿的婆婆家有信来。” 王夫人接过书子,手指有些发颤,拆开一看,上面写着:“近因沿途俱系海疆凯旋船只,不能迅速前行。闻探姐随翁婿来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琏侄手禀,知大老爷身体欠安,亦不知已有确信否?宝玉兰哥场期已近,务须实心用功,不可怠惰。老太太灵柩抵家,尚需日时。我身体平善,不必挂念。此谕宝玉等知道。”

王夫人看完,递给贾兰:“拿去给你二叔瞧瞧,再交给你母亲。” 正说着,李纨同李婶娘过来,请安问好后,李婶娘便说起甄家要娶李绮的事,众人商议了一会。李纨问:“老爷的书子太太看过了?” 王夫人道:“看过了,探丫头要回来了。” 李婶娘问了贾政在路的光景,李纨便催贾兰:“场期近了,你爷爷惦记着,快拿书子给二叔叔瞧去!” 贾兰答应着,转身去找宝玉。

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正拿着《秋水》细细品读,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得入神,眉头微蹙,在他身边坐下,怔怔地望着他。宝玉抬头:“你怎么了?” 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倚靠,不在情欲之私。荣华富贵原是过眼烟云,但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 宝玉把书搁在一边,嘴角微扬:“古圣贤说‘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陷在贪嗔痴爱中,如在污泥,怎么跳出尘网?如今才懂‘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却没提醒一个。要说人品根柢,谁能到太初一步?”

宝钗道:“赤子之心原是忠孝,不是遁世离群!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不忍’二字。你忍于抛弃天伦,成什么道理?” 宝玉点头微笑:“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 宝钗不等他说完:“你这话更错了!若都是巢许夷齐,怎么尧舜周孔是圣贤?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他们是生在商末世,有难处才逃。如今是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你自小被老太太、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自己想想对不对!” 宝玉仰头微笑,不答言。宝钗又劝:“你理屈词穷,就把心收一收,好好用功,搏得一第,不枉天恩祖德。” 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一第倒不难,你说的‘不枉天恩祖德’,倒不离宗。”

袭人走过来说:“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不懂,只想着从小跟着二爷,陪了多少小心,二爷也该体谅。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尽了多少孝道,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别辜负人心。神仙都是谎话,谁见过凡间有神仙?那个和尚说些混话,二爷怎么就信了?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 宝玉低头不语,指尖抠着桌沿。

忽听外面贾兰的声音:“二叔在屋里吗?” 宝玉站起来笑道:“进来罢。” 贾兰进来,笑容可掬地请安,把书子呈给宝玉:“爷爷说三姑姑回来了,还叫咱们好生念书。叔叔这一程子没作文章罢?” 宝玉笑道:“我也得作几篇熟手,好诓这个功名。” 贾兰道:“叔叔拟几个题目,我跟着作作,别到时候交白卷子惹人笑话。” 宝玉道:“你不至于如此。” 宝钗叫贾兰坐下,两人谈了一回文,宝玉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喜动颜色。宝钗见他们谈得高兴,便进屋里去了,心里暗想:“宝玉如今这样,许是醒悟了,只是他单许可‘从此而止’四字,又不知是什么意思。”

袭人见宝玉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欣然,心里念着 “阿弥陀佛,总算劝明白了”。宝玉和贾兰说了一会子下场规矩,又说起要和甄宝玉一处,也甚愿意。贾兰回去后,宝玉把《庄子》收了,又叫麝月、秋纹、莺儿把《参同契》《五灯会元》等书都搬开。宝钗见了甚为罕异,笑问:“不看便罢,何必搬开?” 宝玉道:“如今才明白,这些书都算不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才干净。” 宝钗欣喜异常,只听宝玉微吟:“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丹。” 宝钗没听真,只听得 “无佛性”“有仙丹”,心里又狐疑起来。宝玉命人收拾一间静室,把语录名稿、应制诗都找出来搁在里面,当真静静用起功来,宝钗这才放了心。

袭人悄悄对宝钗道:“到底奶奶说话透彻,把二爷劝明白了,只可惜临场太近了。” 宝钗点头微笑:“功名自有定数,不在用功迟早,但愿他从此巴结正路,不沾从前的邪魔就好。” 见房里无人,又悄道:“他悔悟回来是好,就怕又犯旧病,和女孩儿们打交道。紫鹃去了,如今只剩四个,五儿有些狐媚,听说他妈求着要讨出去;麝月、秋纹从前也和二爷顽皮,只有莺儿稳重。我想倒茶弄水只叫莺儿带着小丫头们伏侍就够了。” 袭人点头:“奶奶说得是。” 从此便派莺儿带着小丫头伏侍宝玉。

宝玉连日不出房门,只天天派人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欣慰不已。八月初三是贾母冥寿,宝玉早晨过来磕了头,便回静室去了。饭后,宝钗、袭人等跟着邢王二夫人在前屋说闲话,宝玉在静室冥心危坐,忽见莺儿端了一盘瓜果进来:“太太叫送来的,是老太太的克什。” 宝玉站起来答应,复又坐下:“搁在那里罢。” 莺儿放下瓜果,悄声道:“太太夸二爷呢,说二爷用功,明儿进场中了,明年再中进士作官,老爷太太就不枉盼二爷了。” 宝玉点头微笑。

莺儿忽然想起那年打络子的事,脸颊微红:“真要二爷中了,可是我们姑奶奶的造化。二爷还记得那年在园子里,叫我打梅花络子时说,我们姑奶奶后来带着我,不知到哪个有造化的人家去。如今二爷可是有造化的了!” 宝玉听了,喉头一动,尘心微动,连忙敛神定息,微笑道:“据你说来,我有造化,你们姑娘也有造化,你呢?” 莺儿脸涨得通红,指尖绞着衣角:“我们不过当丫头一辈子,有什么造化?” 宝玉笑道:“果然能当一辈子丫头,你的造化比我们还大呢!” 莺儿听着像疯话,怕招出他的病根,起身要走,只见宝玉笑着说:“傻丫头,我告诉你罢。”

未知宝玉又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