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夜色如墨汁滴入清水，缓缓褪去最浓重的部分。鑫发物流仓库区内，应急灯的光芒显得愈发惨淡，映照着满地狼藉的“战场”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烟雾气味。那五名被姜浩和姜灵儿“协助”化妆、显得狼狈不堪的佣兵，已经沿着林逸规划的路线，带着一份精心炮制的“战报”和满腹的惊疑，消失在了通往城市边缘的荒草丛中。
仓库核心区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被俘的三名佣兵——队长马库斯、狙击手亚历山大、爆破手李秀贤。他们被重新安置在相对干净的空地上，依旧被反绑双手，但待遇稍微“改善”了一点——至少每人面前放了一瓶矿泉水。姜浩和姜灵儿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守着，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
指挥中心这边，通宵未眠的众人虽然疲惫，但精神却高度亢奋。赵刚正在抓紧时间整理刚才录制的音频、视频以及声场模型数据，这些都是宝贵的实战资料。苏沐雪和秦青鸾则低声交流着，分析着佣兵们之前透露的碎片化信息。
林逸喝了一大口浓咖啡，苦得他龇牙咧嘴，但脑子总算清醒了不少。“好了，送走的演员暂时不管了。现在，轮到我们和这三位‘留下来做客’的朋友，进行一场坦诚布公的‘茶话会’了。”他对着麦克风说道，声音再次通过音响在仓库中响起。
马库斯三人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他们根本看不到人）。经历了刚才那番如同噩梦般的“游戏”和心理攻势，他们此刻的抵抗意志已经所剩无几，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颓然和深入骨髓的困惑。
“放松点，各位。”林逸的语气显得很“随和”，“我们不是嗜杀的人，前提是你们配合。现在，我们来玩一个‘我问你答’的小游戏。回答让我满意，矿泉水管够，说不定还能有能量棒。回答让我不满意…”他故意拉长了声调。
就在这时，李秀贤面前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盖突然自己“咔哒”一声，缓缓旋转着拧开了，然后瓶身微微倾斜，里面的水晃荡了一下，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把玩。
【微小物体运动漏洞】配合【精准操控（弱）】的微操展示！
李秀贤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把刚到嘴边的几句硬气话咽了回去。其他两人也是心中一凛，这种对细微之处的掌控，比之前那些大场面更让人感到无力。
“你看，我这里环境比较活泼，东西有时候会自己动。”林逸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进入正题，“第一个问题，也是最核心的问题：清道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们对其了解多少？注意，我要听真话，刚子这边有测谎程序（赵刚配合地让一台设备发出滴滴的扫描声），而且…我相信各位已经深刻认识到，在我面前撒谎的代价。”
马库斯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去，沉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清道夫（the Janitors）…是一个跨国性的非政府组织。表面上的业务是提供高端网络安全咨询和数据清理服务，客户包括一些政府机构和跨国公司。”
“但实际上？”林逸追问。
“但实际上…”马库斯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们真正的核心使命，是‘维护现实稳定性’（maintaining Reality Stability）。他们认为，世界上存在着一些…‘异常’（Anomalies），这些异常可能是人，可能是物品，也可能是事件。它们的存在，会干扰世界的正常运行逻辑，如同电脑程序中的‘病毒’（Virus）或者‘漏洞’（bug）。”
“所以，你们自称‘清道夫’，就是为了清理这些‘病毒’？”林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的。”马库斯承认，“组织的信条是，为了绝大多数‘正常’存在的稳定与安全，必须清除这些不稳定的‘异常’因素。我们…是执行清除任务的工具。”
“工具？”林逸嗤笑一声，“说得可真够冠冕堂皇。那么，判断‘异常’的标准是什么？由谁来判定？”
“标准…很复杂。”这次接话的是亚历山大，他的声音带着俄罗斯人特有的低沉和一丝理性，“通常基于一系列数学模型和概率评估，涉及信息扰动率、因果链偏离度、物理规则干涉系数等等…具体算法我们不清楚，那是总部‘观测者’（the watchers）部门的工作。他们负责识别和标记‘异常’，然后将清除指令下发给行动部门。”
“观测者…”苏沐雪在指挥中心低声重复这个词，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你们只管杀，不管为什么杀，甚至不确定杀的目标到底是不是真的该死？”林逸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讽刺。
马库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我们相信组织的判断。而且，被标记的‘异常’，往往确实伴随着一系列非正常事件，对社会秩序构成潜在威胁。”
“潜在威胁？”林逸冷笑，“比如我呢？我一个安分守己（他自己都不太信）的高中生，怎么就成‘病毒’了？就因为我比较擅长…嗯，‘发现问题’？”
“你的档案…L-01。”马库斯看向虚空，仿佛在与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对话，“你的‘异常’等级很高。根据我们接到的简报，你涉及多次‘概率扭曲’（probability distortion）事件，包括但不限于股市短期异常波动、考试信息预知、以及…近期一系列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冲突解决。你的存在本身，就被判定为对局部现实稳定性的严重干扰。”
“概率扭曲？”林逸摸了摸下巴，这说法倒是挺贴切，卡bUG本质就是利用概率和规则的漏洞。“所以，就因为这莫须有的‘干扰’，你们就要来清除我？甚至不惜雇佣你们这些国际佣兵？”
“对于高优先级‘异常’，组织会动用一切必要手段，确保清除彻底。”马库斯默认了。
“那么，关于清道夫内部，激进派和保守派又是怎么回事？”林逸抛出了关键问题，“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那份‘内部备忘录’可不是我凭空变出来的。”
提到这个，三名佣兵的表情都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马库斯沉默了一下，才说道：“组织内部…确实存在理念分歧。我们接触的主要是亚洲分部的行动负责人，代号‘判官’（the magistrate），他属于…比较激进的一派。主张对已确认的‘异常’采取最果断、最迅速的清除手段，必要时可以绕过部分审查程序，甚至利用外部资源（比如我们）来加速进程。”
“而保守派呢？”
“保守派…更倾向于观察、 containment（控制）而非立即清除，他们认为有些‘异常’可能具有研究价值，或者其影响是可以引导和利用的。他们更注重行动的隐蔽性和对现有社会结构的保护，反对过度使用外部武力和可能引发大规模关注的手段。”这次是李秀贤闷声回答，显然他对组织内部的扯皮也很不满。
“所以，‘判官’这次雇佣你们，很可能是绕开了保守派的制约，属于私自行动？”林逸确认道。
“我们只是执行命令，不过…从任务简报的紧急程度和某些模糊的授权指令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马库斯承认道。到了这一步，隐瞒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指挥中心，苏沐雪快速记录着：“‘判官’，激进派，亚洲分部行动负责人。与之前‘蜂群’协议事件可能关联。”
秦青鸾则敏锐地捕捉到商业信息：“清道夫表面上的网络安全业务，很可能是一种掩护和资金来源。”
“很好。”林逸对得到的初步信息表示满意，“那么，具体说说这次‘月蚀’行动。除了你们八个，还有没有其他后手？‘判官’本人现在在哪里？你们的联络方式和加密频道是什么？”
面对这些具体的技术细节，佣兵们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些都是直接关系到组织安全和他们自身未来（如果还有未来的话）的核心信息。
林逸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
顿时，马库斯感觉自己屁股下面的水泥地，温度似乎升高了几度，变得有些烫人。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
亚历山大则感觉绑住自己手腕的塑料束带，似乎正在微微收缩，勒得他生疼。
李秀贤更惨，他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仿佛有静电在头发上跳跃。
【局部温度微调漏洞】、【材料应力控制】、【生物静电诱导漏洞】…林逸将一些小范围的、非致命但足以造成不适的bUG效果，精准地施加在三人身上。
这种无声的、精准到个体的“提醒”，比任何恐吓都有效。
“我说！”李秀贤第一个扛不住了，“后手…‘判官’提过，如果行动超过预定时间没有回传安全信号，或者我们全部失联，他会启动‘应急方案’，可能包括远程激活我们携带的某个…定位或自毁装置（幸好之前被姜浩搜身时拆除了），或者动用隐藏在本地的一些‘暗桩’进行二次侦察或报复性打击。但他没说具体是什么暗桩！”
“联络方式…是一个一次性的加密卫星电话频道，任务结束后就作废了。频道号是…”亚历山大也紧跟着交代了。
“‘判官’的行踪我们不知道，他非常谨慎，从不露面，只通过加密通讯指挥。我们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亚洲。”马库斯补充道，同时感受着身下越来越明显的灼热感，额头冒出了冷汗。
赵刚迅速记录下卫星频道号，虽然可能已经失效，但依然是线索。
苏沐雪眉头微蹙：“‘应急方案’和‘暗桩’…这是个隐患。”
秦青鸾则直接拿出手机，开始动用她的关系网，尝试调查这个卫星频道可能关联的信息。
“最后一个问题，”林逸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好奇，“你们在执行这种‘清除病毒’的任务时，有没有…嗯，心里不舒服过？毕竟，你们清除的，很可能只是像我一样，运气好点或者有点特殊能力的‘人’。”
这个问题，让仓库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马库斯眼神闪烁，最终低声道：“…我们只是工具。工具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执行命令。组织的目标是维护更宏大的‘稳定’，个体的…异常，在整体面前无足轻重。”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背诵教条，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
亚历山大则更加直白一些，带着一丝自嘲：“在战场上，我们见过太多死亡。有时候，区分敌友和正邪本身就很模糊。清道夫至少给了我们一个看似‘崇高’的理由，而且报酬丰厚。至于目标是不是真的该死…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这是一种属于老兵的现实与麻木。
李秀贤啐了一口：“妈的，早知道这‘病毒’这么邪门，给再多钱老子也不接这活儿！”他的后悔纯粹源于对自身处境的担忧。
听着三人的回答，指挥中心的几人心情各异。
苏沐雪眼神冰冷：“将自身意志完全寄托于一个所谓的‘崇高’组织，放弃独立思考与道德判断，这是最危险的‘异常’。”
秦青鸾则从管理角度分析：“利用高额报酬和看似崇高的理念来控制这些亡命徒，清道夫的手段很高明，但也暴露了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本质。”
赵刚咂咂嘴：“感觉这帮家伙也挺可悲的，就是高级打手呗。”
姜灵儿在仓库里撇撇嘴：“哼，助纣为虐！”
林逸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理念冲突，无法调和啊。你们视我为破坏稳定的病毒，我视你们为被洗脑的刽子手。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不同。”
他顿了顿，语气重新变得坚定：“但是，我的立场很简单——谁想弄死我，我就先弄死他。谁想破坏我和我身边的人的生活，我就让他付出代价。至于世界的稳定性？抱歉，在我看来，能被我卡bUG的世界，本身就没多稳定，也不差我这一个‘病毒’。”
这话说得无比光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好了，游戏结束。”林逸结束了问话，“感谢三位的‘坦诚’。刚子，把录音保存好。浩哥，灵儿，给他们吃点东西，补充点水分，然后…先关起来吧。怎么处理，我们还得商量一下。”
他切断了仓库的语音通讯，揉了揉眉心，看向指挥中心的伙伴们。
“情况基本明朗了。”苏沐雪总结道，“清道夫，一个以‘清除异常、维护稳定’为宗旨的跨国秘密组织，内部存在激进与保守派系斗争。目前对我们采取行动的是亚洲分部激进派首领‘判官’，手段激进，可能动用后续‘暗桩’。其核心理念与我们存在根本性冲突。”
“也就是说，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秦青鸾问道。
林逸摊摊手：“除非我自愿被‘格式化’，或者他们突然改变信仰。你觉得哪个可能性大？”
答案不言而喻。
“那么，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林逸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一是防范‘判官’的应急方案和可能的‘暗桩’；二是利用我们手中的俘虏和掌握的信息，看看能不能和清道夫内部的‘保守派’…搭上线。既然有分歧，那就可以被利用。”
“同时，”苏沐雪补充，“我们需要加快‘bUG工作室’的明面化进程，拥有一个合法的、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外壳，能为我们提供更多保护和斡旋的空间。”
“同意。”秦青鸾点头，“资金和资源方面，我会全力支持。”
赵刚摩拳擦掌：“嘿嘿，跟这种神秘组织斗，想想就刺激！”
仓库内的姜浩和姜灵儿开始给俘虏分发能量棒和水，虽然动作不算温柔，但至少保证了基本需求。三名佣兵默默地吃着，眼神灰暗，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完全掌握在这群神秘的、能够玩弄规则的年轻人手中。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夜色，透过仓库顶部的破洞，投下几道清晰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新的一天正式开始，而bUG工作室与清道夫之间的战争，也在这晨光中，进入了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深水区。理念的碰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