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咕咚”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跟攻城锤一样，擂得他胸口发麻，这比他当年第一次带队冲锋还紧张。
“怎么……怎么还没出来？”
他嗓子眼发干，忍不住小声嘀咕，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
没人回答他。
钱秉文老先生扶着冰冷的控制台，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的眼睛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片，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龙头，那眼神仿佛要用一生的执念，将那黄铜烧穿。
周平顾问则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念叨着：“流出来……快流出来啊……”
一秒，两秒……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主控室里只有高压反应釜沉闷的嗡鸣声，和众人被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呼吸声。
那根黑色的、翻滚着的人造原油，已经冲进了分馏塔超过一分钟了。
按照林川的理论，经过不同温度层的分离，沸点在220到350摄氏度之间的柴油馏分，应该已经凝结，顺着管道流向那个黄铜龙头。
可为什么，它还是空空如也？
死一般的寂静。
“总工……会不会……会不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炼油厂的张厂长，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死死盯着一个压力表，额头的汗珠汇成小溪，顺着脸颊滑落。
失败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冰水，开始悄悄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
“哐——！”
一声沉闷刺耳的金属巨响，从连接分馏塔的主管道处猛然传来，整个主控室的地面都随之剧烈一震！
紧接着，管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
张厂长面前的压力表指针，瞬间像脱缰的野马，疯狂摆动着冲破绿色安全区，狠狠撞向红色禁区的顶端！
“不好！压力异常！”
张厂长脸色煞白，失声惊呼，手下意识地就伸向紧急停机的红色按钮！
“别动！”
林川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如同一道惊雷，瞬间镇住了所有人的慌乱。
他目光如炬，纹丝不动地盯着那个龙头，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是热应力导致的管道正常形变，压力瞬间波动而已，再等等！”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块投入波涛汹涌湖面的巨石，瞬间压住了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张厂长的手停在按钮上方半寸，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就在李云龙快要憋不住，准备再嚷嚷一嗓子的时候。
“滴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仿佛是幻觉。
但紧接着，又是一声。
“滴答。”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钱秉文老先生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栏杆！
只见那冰冷的、空无一物的黄铜龙头口，一滴晶莹剔透的、淡黄色的液体，正颤巍巍地挂在那里，在炽亮的灯光下折射出琥珀般温润的光泽。
它凝聚着，挣扎着，仿佛承载着整个根据地所有人的希望，与自身的重力做着最后的抗争。
然后，在所有人期待到窒息的目光中，它终于挣脱了束缚。
“滴答！”
第一滴，落入了下方那个崭新的玻璃烧杯中，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宛如冰珠落玉盘的天籁之音！
这声音，敲碎了凝固的空气！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那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从“滴答、滴答”，变成了“滴滴答答”的密集鼓点，最终，汇成了一股细细的、金黄色的油线！
“哗啦啦……”
不再是滴落，而是流淌！
一股金黄色的暖流，带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注入玻璃烧杯，迅速积攒起一层金色的液体！
工业的血液！
成了！
“出油了！出油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那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狂喜！
轰！
整个主控室瞬间被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淹没！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老天爷啊！咱们真的用黑石头炼出油了！”
钱秉文和周平两位老先生，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两个白发苍苍的泰斗级专家，像孩子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一辈子的梦啊……实现了……”
钱老先生泣不成声，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他们奋斗了一辈子，钻研了一辈子，从德国的顶尖实验室到太行山的破窑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证这样匪夷所思的奇迹！
这不是简单的技术突破！
这是从无到有的创世！
这是用石头和煤炭，为这个贫瘠落后的国家，强行注入了奔腾不息的工业血脉！
“他娘的！他娘的！！”
李云龙的反应最为直接，他像一头被点燃了尾巴的公牛，兴奋得满脸通红，在原地疯狂地蹦跳着，嘴里翻来覆去就只会骂这两句。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抢过那个已经接了小半杯的烧杯，凑到鼻子底下猛地一吸。
一股浓烈而独特的、混合着金属与矿物气息的油香味直冲天灵盖！
这味道，充满了力量感！
“好！好闻！比他娘的法国香水还好闻！”
李云龙仰天狂笑，举起烧杯，那架势竟是想当成庆功酒，张嘴就要往嘴里灌。
“老李！你疯了！”
陈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住，又气又笑地骂道。
“这是柴油！不是地瓜烧！喝了肠子都要烂掉！”
“死就死！能喝上咱们自己炼的油，死了也值！”
李云龙梗着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满是蛮不讲理的骄傲和狂热。
林川笑着摇了摇头，从他手里稳稳拿过烧杯，递给一旁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技术员。
“立刻进行取样分析，检测十六烷值、凝固点和粘度。”
“是！”
技术员激动地敬了个军礼，小心翼翼地捧着烧杯，如同捧着圣物，转身跑向化验室。
“林老弟，这油……劲儿大不大？俺的卡车和推土机能用不？”
李云龙搓着手，猴急地问道，眼睛还死死盯着那股不断流出的金黄油线。
“从颜色和气味看，品质比我们缴获的鬼子柴油只好不坏。”
林川自信地说道。
他随即指向分馏塔更高处，那里，另一个龙头下，已经开始滴落颜色更浅、近乎透明的液体。
“老李，你看那里。”
李云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
“那又是啥玩意儿？颜色咋不一样？也是油？”
“那是汽油。”林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给咱们的卡车用的，比柴油更精贵。”
“汽油……”
李云龙喃喃自语，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最顶端，那最高处的一个龙头，似乎也有液体在凝结。
林川看出了他的心思，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引诱般的笑意。
“等分馏塔的温度和压力再稳定一些，最顶端的那个龙头，还能产出更金贵的东西。”
“更金贵的东西？”李云龙和陈更都凑了过来，心跳再次加速。
林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旅长，你说，什么东西比坦克卡车飞得更高，跑得更快？”
陈更的呼吸猛地一滞！
林川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而有力：“辛烷值超过九十二号的……航空汽油！”
航空汽油！
这四个字，像一颗引爆的重磅航空炸弹，在陈更和李云龙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李云龙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那双原本就亮得吓人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下意识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
飞机！
自己造的飞机，烧自己炼的油！
在天上，把鬼子的飞机像打苍蝇一样打下来！
这个念头，像一道贯穿天地的闪电，狠狠劈中他的天灵盖！
他不敢想，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看着两人被彻底震住的模样，林川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根据地的钢铁巨兽们，先喝上第一口属于自己的“粮食”。
半小时后，技术员拿着化验报告，狂奔进主控室。
“报告总工！化验结果出来了！十六烷值50！凝固点零下十度！完全符合标准！品质……品质优于日制一号柴油！”
“好！”林川猛地一挥手！
“传我命令！所有储油罐准备接收！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生产！”
他转头看向还处在震撼中的李云龙，脸上是同样的兴奋。
“李司令！你不是一直喊着没油吗？”
“现在，油来了！”
“去！把咱们的第一桶油装满！亲自给你那些宝贝疙瘩灌进去！让它们也尝尝，咱们太行山自己酿出来的‘地瓜烧’，是啥味儿！”
“好嘞！”
李云龙像是被这一嗓子吼回了魂，回答声如洪钟，震得整个主控室嗡嗡作响。
他一把抢过旁边一个崭新的铁皮油桶，像是抢到了什么绝世宝贝，转身就朝厂房外冲去，那背影，带着一股要去奔赴一场盛大节日的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