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的昏迷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逆向解析实验带来的短暂振奋，却也让“玄武”基地内部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彻底蒸发。时间，四十一小时。目标，近地轨道未知节点。手段，未知。核心战力，重伤濒危。
绝境将所有人逼到了悬崖边，反而催生出一种近乎冰冷的效率。
林瑶在高岚确认陈启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意识深度沉沦无法短时间苏醒后，只在他病房外停留了不到一分钟。隔着观察窗，她看着那个被各种管线环绕、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胸口仿佛被巨石堵住，窒息般的痛楚尖锐而清晰。但她没有允许自己沉浸其中，只是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钢铁般的决断。
她转身，大步走向指挥中心，步伐稳定，背脊挺直。个人的情感，必须为集体的存亡让路。这是她作为指挥官的责任，也是她对陈启付出的唯一回应——不让他用生命换来的信息和机会，白白浪费。
指挥中心内，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主屏幕上，并列显示着猩红的倒计时、根据截获信号推算出的近地轨道节点大致区域星图、以及“清道夫”状态“就绪”的刺目标注。所有非必要人员已被疏散至更深层的安全区，留下的都是各部门核心骨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情况简报。”林瑶走到指挥台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高岚第一个开口，她的声音因为连续工作而沙哑，但逻辑清晰：“陈启的情况已经稳定在最低生命维持状态，灵魂损伤严重，短期苏醒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五。关于轨道节点，根据信号特征和能量波动模式分析，它并非大型空间站或飞船，更可能是一个高度隐蔽的、具备强大能量中继和一定自主决策功能的自动化‘信标’或‘前哨’。其技术特征与遗迹中部分装置有相似之处，但更加‘现代化’，符合‘织网者’系统迭代后的风格。”
她调出一幅模拟图像，一个结构复杂、表面布满细微能量纹路的菱形物体悬浮在星图背景中。“它的位置在近地轨道相对拥挤的碎片监视盲区，外部可能有光学和能量伪装。常规太空监测手段极难发现。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坐标才能行动。”
王刚紧接着汇报：“行动组已经完成一级战备，随时可以出动。但问题在于投送手段和作战环境。那不是飞机能到达的高度，我们需要航天器，而且必须是具备隐蔽接敌和有限作战能力的航天器。基地没有现成的。时间也来不及从常规渠道调用或改装。”
他顿了顿，看向林瑶：“我建议，启用‘铁穹’计划的原型机。”
“铁穹”计划，是基地早期一项高度机密的、研究应对未来可能的外太空超常威胁的应急方案，其中包括了一款设计激进、从未经过完整测试的小型空天突击载具原型。该原型机理论上具备短时间突入近地轨道、执行隐秘任务的能力，但风险极高，且只有一架。
林瑶的目光扫过众人：“原型机状态？”
负责该项目的工程师立刻回答：“‘铁穹一号’机体完好，经过秘密维护，核心系统可运作。但能源系统只能支持单次往返，极限任务窗口不超过六小时。武器系统只有两门试验型定向能炮和一套微型太空机动装置。没有生命保障系统的冗余，乘员舱设计容纳两人，抗过载和防护能力……未经实战检验。”
两人，六小时，单程票，去攻击一个未知的、属于宇宙级系统的轨道节点。这听起来像是自杀。
但没有人提出反对。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唯一可能的机会。
“目标优先级：第一，获取节点内部数据，寻找系统漏洞、‘摇篮’原生协议相关信息，或‘清道夫’的指挥链路；第二，尝试物理破坏或功能性瘫痪节点，干扰系统对本区域的监控和指令传递，为基地争取时间；第三，如果可能，尝试利用节点向系统发送特定信息，比如……陈启意识中关于‘可能性之种’和‘原生协议重启提案’的验证请求。”林瑶的声音平稳地列出任务目标，每一个都艰难如登天。
“人员配置。”她看向王刚。
王刚毫不犹豫：“我带队。需要一名顶尖的系统破解和电子战专家，负责数据获取和信号操作。机师由我兼任。”
“我去。”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转头，看到李静站在那里。这位技术专家脸色同样疲惫，但眼神坚定，手里还拿着一个数据板。“我对‘织网者’的符号体系和能量编码研究最深，原型机的电子战模块我也参与过调试。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林瑶看着李静，又看了看王刚。王刚是行动的核心，李静是技术的关键。这个组合，确实是目前最优解，也是最危险的组合。
“批准。”林瑶没有废话，“立即进行适应性训练和任务简报。高教授，全力配合，提供所有关于节点技术特征的推测和数据破解的潜在方案。工程组，确保‘铁穹一号’处于最佳状态，检查所有系统，尤其是生命维持和逃生装置——哪怕希望渺茫。”
命令迅速下达，指挥中心再次陷入高速运转。林瑶走到巨大的舷窗前，望着外面模拟的、永恒的基地内部照明。近地轨道，那是人类科技疆域的边缘，也是此刻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战场。
王刚和李静离开去做准备。高岚走到林瑶身边，低声道：“林瑶，还有一个问题。就算他们成功，获得了数据，甚至暂时瘫痪了节点……然后呢？‘清道夫’已经就绪，倒计时还在继续。我们缺少决定性的反击手段。陈启提到的‘可能性之种’和‘源海’坐标……我们依然一无所知，也无法利用。”
林瑶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医疗区的方向：“我知道。轨道行动是为了争取时间和信息。而真正的转机……”她顿了顿，“可能在陈启身上，也可能在那枚我们无法触及的‘种子’上。高教授，我需要你继续尝试，用最温和的方式，看能否从陈启深度昏迷的意识中，挖掘出更多关于‘源海’坐标的碎片，哪怕只是一点启示。同时，集合所有力量，分析那段‘原生协议重启提案’的底层逻辑，看看我们能否模拟或伪造类似的信号，对系统进行干扰。”
高岚沉重地点点头：“我尽力。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两条路……希望都极其渺茫。”
“我明白。”林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们没有选择。去准备吧。”
高岚离开后，林瑶独自站在舷窗前。倒计时的数字在她脑海中无声跳动。王刚和李静即将踏上几乎必死的征途，陈启在生死线上挣扎，而整个基地的命运系于这几乎不可能的连环计划上。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她的肩头。但她不能垮。她是最后的支点。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凉的玻璃上，仿佛能触摸到外面那片虚无的黑暗，以及黑暗之上，那颗隐藏着致命节点的、人类称之为“星空”的战场。
铁穹之上，亦是绝境。
而他们，将向这绝境，射出人类意志凝聚的、渺小而决绝的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