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当初在松远县试行的新政,如今已如火如荼地推广至全国。
曾经偏远的松远县,早已脱胎换骨,
其商业繁荣程度、税收贡献乃至创新活力,已然远超京城,成为天下商贾趋之若鹜的财富圣地。
由永昌号倾力投资、依据严初最初构想建造的,
那座名为“万达”的宏伟商场,早已在松远县拔地而起,成为地标性的建筑。
其内百货俱全,人流如织,日进斗金。
成功的模式迅速被复制,永昌号甚至已开始在京城筹建第二家规模更大的“万达”。
柳元凭借着这开创性的商业版图和雄厚的财力,名号响彻四海,俨然成为本朝首屈一指的商业巨擘。
新政推行成效卓着,国家通过征收合理的商业税,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
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兴旺,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气象。
凭借推行新政、充盈国库、强国富民的卓越功绩,
轩王殿下裴衍幸在朝野上下的拥戴中,被正式册立为太子,入主东宫。
而沈淮之,作为新政最核心的策划与执行者,也步步高升,
以惊人的政绩和才干,年仅二十八岁便登上了文臣的顶峰——内阁首辅之位,权倾朝野。
两位曾经在松远县携手推行新政的年轻俊杰,如今一位是国之储君,一位是百官之首,
权势滔天,风光无两,真正达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顶峰。
然而,与他们日益煊赫的权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人始终空悬的后院。
四年来,无论是东宫还是首辅府邸,都未曾迎来过女主人。
太子不曾纳妃选秀,首辅亦不曾娶妻纳妾,府中甚至鲜少有陌生女眷出入。
坊间流传着各种猜测,最令人唏嘘的版本便是:
这两位权倾朝野的男子,都在等待着同一个人——
那位沉睡四年、不知是死是活的安阳侯府小郡主,严初。
更有甚者,传言太子与首辅二人因此事势同水火,关系冰冷至极点。
这四年间,除了必要的公务往来,两人几乎再无交集,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名为“严初”的鸿沟,横亘在昔日的战友之间,深不可逾。
尚书房内
今日早朝结束,众臣散去,皇帝却独独将裴衍幸留了下来,召至尚书房内。
鎏金兽炉里吐出袅袅青烟,气氛却显得有些凝滞。
皇帝看着静立于下首、身姿挺拔如松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个儿子,文韬武略,心思缜密,手段果决,
在政事上有着超乎年龄的老练与魄力,俨然是一副完美的储君模样,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无比欣慰。
可唯独在感情一事上,像是被人下了蛊,一根筋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衍幸,”
皇帝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皇祖母……昨日又召朕入宫,提及为你物色了几位家世、品貌都极为出众的世家贵女,皆是堪为良配的人选。”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裴衍幸的神色,
却见对方面容平静无波,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让人窥探不出半分情绪。
这么多年,无论是他这个父皇,还是太后,前前后后为他挑选了多少足以匹配他太子身份的贵女,
其中不乏对他倾心、对朝局大有助益的联姻对象,可他就是不肯点头,统统拒之门外。
如何稳定朝臣之心,如何绵延国祚?
“父皇,”
裴衍幸的声音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儿臣……不需要。”
“胡闹!”
皇帝见他又是这般态度,心头不由升起一丝愠怒,语气加重了几分,
“你如今是太子!不是当年的闲散亲王!”
“一个国之储君,至今没有正妻,没有子嗣,这像什么话?如何稳定朝臣之心,如何绵延国祚?”
他看着裴衍幸紧抿的薄唇和那双依旧不为所动的眼眸,深吸一口气,试图退让一步,
拿出太后和他商议后的“折中”方案:
“朕知道你的心思。”
“你皇祖母也松口了,她说了,待……待安阳侯家那丫头醒了,便允你娶她,给她一个名分,做个侧妃。”
“如此,既全了你的念想,也不耽误你娶正妃,延绵子嗣,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在皇帝看来,这已是天大的恩典和让步。
一个昏迷数年、生死未卜的女子,能给个侧妃之位,已是看在儿子痴情和安阳侯府的面子上了。
裴衍幸垂于身侧的手,指节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骤然袭来的心悸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些年……只要任何人、任何事触及关于她的点滴,
那深埋心底、未曾愈合的伤口便如同被再次狠狠撕开,痛彻心扉,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间的哽咽,
勉力调整着几近紊乱的气息,才堪堪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形:
“父皇,儿臣……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若非她,东宫正位,宁可永虚。”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他放缓了语气,话语却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向裴衍幸最深的恐惧与软肋:
“衍幸,你可曾冷静想过,或许……离开你,对她而言,才是真正能平安活下去的方式?”
他目光深沉,带着帝王独有的冷酷与洞察,
“她若醒来,你如何能向朕、向天下保证,可以万无一失地永远护她周全?”
“若类似四年前的祸事重演,她是否还能有那般侥幸,再次从鬼门关挣脱?”
身为九五之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个被无数人觊觎的至高之位,绝不能存在显而易见的“软肋”。
因为软肋,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会被所有潜在的敌人不择手段地攻击、利用。
无论这软肋是什么,其下场,往往都注定悲凉。
裴衍幸僵立在原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挺拔的身影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固执,
明明拥有着世间极致的尊荣,此刻却显得如此可怜,如此悲怆。
皇帝看着他这般模样,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
“出去吧。好好想想朕的话……想想对她而言,一份远离风暴中心的、真正平静安稳的生活,是否……更值得。”
裴衍幸躬身行礼,默然退出了气氛凝重的尚书房。
一踏出房门,带着花草初萌气息的春风便迎面拂来,温柔地撩起他玄色衣袍的一角。
他独自立于汉白玉的高阶之上,
目光掠过脚下象征着权力巅峰的九重丹墀,越过眼前一片恢弘肃穆的红墙碧瓦,
最终遥遥定格在安阳侯府所在的方向。
心头,霎时间兵荒马乱。
又是一年春季。
宫墙内的柳条抽了新绿,御花园的百花渐次绽放,万物都在复苏,焕发着勃勃生机。
唯有他的世界,依旧停留在四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冰封雪裹,未曾解冻。
只要政务稍暇,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踱至安阳侯府外。
并不入内,只是静静地立于那熟悉的巷口,或是隐在对面的茶楼轩窗之后,
长久地凝望着那紧闭的朱门、高耸的院墙。
目光仿佛能穿透那一道道砖石壁垒,望进深处那间静谧的闺房,
看到那张雕花拔步床上,依旧安静沉睡的少女。
这是初初昏睡的,第五个春天了。
她的梦里……究竟是何等旖旎风光,何等有趣之事?
才让她这般流连忘返,如此不舍得睁开眼,看看这已然春回大地的人间?
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想他么?
可是……
初初,阿幸想你了。
想到骨子里都发疼。
已经整整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再没有人会软软地扑进他怀里,将小脸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再也没有那清凌凌、娇滴滴的嗓音,带着无限的依赖与亲昵,绕在耳边一声声地唤他……
“阿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