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尽残存的、最后的一丝微弱的力气,
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阿…幸……”
“我在!初初我在!我在这里!”
裴衍幸听到了那细微如蚊蚋的声音,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慌忙低下头,将耳朵贴近她冰冷的唇瓣,
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哀切,
“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你看看我…你看看阿幸好不好……你不要死……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照顾…父亲…”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交代完这句,严初的眼睫无力地垂下,彻底闭上了眼睛。
她太累了,累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要休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意识沉入黑暗前,唯一的念头是浓浓的不舍……
不舍得这个爱她如命、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
“初初……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我活不下去的……初初……”
裴衍幸紧紧抱着她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脸埋在她颈窝,
声音嘶哑破碎,反复呢喃着绝望的话语。
他的世界随着她呼吸的停止,已然彻底崩塌,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
当黑风带着另一队精锐暗卫浴血杀穿重围,终于赶到这处人间炼狱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裴衍幸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正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解开束缚着初初手腕的绳索。
用染血的衣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擦拭着她苍白小脸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土,
直到那张容颜恢复些许往日的洁净。
然后,他将她平稳地、如同安置易碎珍宝般放在地上,
自己则缓缓抬起手掌,内力凝聚,眼看就要毫不留情地直击自己的天灵盖!
他要去陪他的初初。
他的初初那么怕黑,那么怕孤单,一个人懵懵懂懂地踏上黄泉路,该有多害怕?
他得去陪着她,护着她。
“主子!不可!!”
黑风目眦欲裂,身形如电般猛冲上前,
险之又险地一掌格开了裴衍幸自绝的手腕,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后怕而颤抖,
“主子!属下把府医带来了!府医……府医一定能救回郡主的!您冷静一点!”
然而,当黑风的目光触及郡主脖颈上那道狰狞外翻、深可见骨恐怖刀口时,
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连呼吸都停滞了,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完整。
这……这还能有救吗?
就在这时,那个一路被暗卫几乎是拖着、拼死带过来的老府医,连滚带爬地扑到严初身边。
他看到那处血肉模糊、几乎致命的伤口时,也是心头巨震,老脸发白。
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颤抖着伸出手指,急切地搭上严初冰冷的手腕。
片刻的死寂后,老府医猛地抬起头,
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却又无比确定的光芒,朝着几乎已然心死的裴衍幸嘶声喊道:
“殿下!郡主……郡主脉息未绝!还有救!还有救啊!!”
“你说什么?!”
裴衍幸猛地抓住府医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猩红的眼底第一次燃起了近乎癫狂的希冀,
“救活她!无论如何给本王救活她!只要她能活,本王许你一切!荣华富贵,你要什么都可以!”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语无伦次,
只要能换回他的初初,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殿下!郡主吉人天相!”
府医忍着疼痛,急声解释,
“前几日郡主喝的汤药里有几味固本培元、护住心脉的药材!”
“正是这些药力,在关键时刻吊住了郡主一丝元气,保住了性命!”
“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刻止血包扎,再速速煎服回血生机的汤药,或可有一线生机!”
府医说着,已迅速打开随身药箱,
取出金疮药和洁净纱布,手法娴熟却又无比谨慎地开始处理那道狰狞的伤口。
裴衍幸闻言,立刻松开了手,像个失去所有力气的孩子,踉跄着退到一旁。
他不敢再上前打扰,只是怔怔地、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府医的每一个动作,紧盯着严初苍白如纸的脸。
心中早已一片空白,只剩下千次万次、反复无声的祈求——
苍天在上,诸神庇佑,
他裴衍幸愿付出任何代价,
折寿也好,永堕地狱也罢,
只要他的初初能活过来,只要她能睁开眼再看看他……
当严初浑身浴血、昏迷不醒地被紧急抬回知县府时,
整个府邸都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而当他们看到紧随其后、同样浑身是血、眼神空洞如同失去灵魂的轩王殿下时,
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沉到了谷底,笼罩在一片绝望的阴霾之中。
府医用尽了毕生所学,以珍稀药材日夜不停地灌入汤药,总算勉强吊住了严初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然而,由于失血过多,元气损耗殆尽,
她始终陷入深深的昏睡之中,如同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据府医面色凝重地回禀,郡主能否苏醒,全靠自身的意志和造化。
幸运的话,或许下一秒就能醒来;但若……也可能就这样长睡不醒,遥遥无期。
裴衍幸就那么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守在严初床边。
他像是长在了那张床榻边,握着严初冰凉的手,
一遍遍擦拭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对着沉睡的她低语,
从儿时趣事说到未来憧憬,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无边的黑暗中唤醒。
他眼底布满血丝,形容憔悴,随时都会倒下,却固执地不肯离开半步,
仿佛只要他稍一松懈,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便会彻底熄灭。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元安郡主在松远县遇刺重伤、生死未卜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传回了京城。
安阳侯严铮得知此讯,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
当即怒火冲天,更是心痛如绞!
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竟遭此大难!
他片刻未停,立刻抛下所有公务,连夜南下,心急如焚地赶往松远县。
一见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瘦削不堪的女儿,这位铁骨铮铮的侯爷瞬间老泪纵横。
再看到跪在自己面前、同样形销骨立、苦苦哀求他让初初留下的裴衍幸时,
严铮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怒火与痛惜交织。
“殿下!我将好好的女儿交予你,你便是这般护着她的吗?!”
严铮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从来都高高在上的裴衍幸此时只是跪着,将头深深埋下,声音沙哑破碎:
“侯爷……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求您,让她留下……求您……”
看着他这般模样,严铮满腔的怒火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终究不忍心在女儿生死未卜之时,强行带她颠簸回京。
他同意了留下,但提出了严苛的条件——
他要带着初初搬离知县府,另寻一处清净府邸,由他亲自照拂。
并且与裴衍幸约法三章:
只允许他每十日前来探望初初一次,每次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他要裴衍幸将心思放在推行新政、治理地方上,离他的女儿远远的。
这是身为一个父亲,在极度心痛与无奈之下,所能做出的最严厉,却也最脆弱的保护。
而严初,就那么一直昏睡着……
在一片由药物和自身意志构筑的迷雾里,
感受不到父亲的担忧,
也听不见爱人的哀求,
兀自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