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自以为将那份对中域的向往与挣扎隐藏得很好。
她依旧每日专注地为云澜疗伤,引导晓澜剑,勤修不辍,神色平静,言语如常。
然而,她忽略了,她面对的是一个何等存在。
即便重伤濒死,即便神魂时刻在与归墟印和魔气抗争,云澜那源自万载阅历与至高境界的洞察力,也未曾有丝毫减弱。
尤其是对身边这个与他命运紧密相连、气息早已熟悉到骨子里的人,她的任何一丝心绪波动,都如同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涟漪,清晰可辨。
她那偶尔望向窗外、失神片刻的眸光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憧憬。
她那在推演功法、尤其是涉及到需要大量外界信息或稀有材料才能完善的构想时,下意识微蹙的眉头。
甚至,她在他面前,那过于刻意的、仿佛无事发生的平静之下,那一丝极力压抑的、名为“向往”的躁动。
所有这些细微的迹象,都未能逃过云澜那双猩红的、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眸子。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警告,甚至没有再次提起“不准去”那三个字。
他只是在她又一次结束疗伤,准备起身去整理药材时,极其自然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让她感到疼痛,却也不容她轻易挣脱。
苏晓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
云澜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无形的东西。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晓几乎以为他又要陷入沉睡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中域……并非善地。”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向她描述那片光怪陆离却又危机四伏的土地。
“万法城中,龙蛇混杂。所谓天骄,不过表象。其下暗流,噬人无形。”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血淋淋的警示,
“天枢阁……超然物外?呵,窥伺天机,搅动风云者,岂有真正超然之理?”
他猩红的眸子终于转向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皮囊,直接看到了她心底那点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分的小火苗。
“你所向往之机缘、见识、磨砺……”
他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晓的心上,
“皆需以命相搏。而汝之‘特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仿佛看到了她丹田内那奇特的五行循环,看到了她识海中那不属于此界的灵魂印记。
“……在那等地方,如同暗夜明灯,招引的,绝非善类。”
他没有说“我不准你去”,也没有说“那里很危险”。
他只是用最冷静、最残酷的语言,为她剥开了中域那层华丽的外衣,露出了其下狰狞的獠牙与无尽的黑暗。
他在告诉她,她所以为的机遇,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她所渴望的舞台,很可能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尤其是她“异魂”的身份,在凌霄宗这等相对封闭的环境下,尚有晓月峰和他在旁遮掩。
一旦踏入中域那等强者如云、能人辈出之地,暴露的风险将呈几何倍数增长!
届时,她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止是宗门倾轧或魔道追杀了,而是来自整个天道法则层面的恶意与排斥!
苏晓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与……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怕她不懂其中利害的急切?
他全都知道。
他知道她心底那点不甘与向往。
他知道她并非全然心甘情愿地留下。
他甚至看穿了她那点“等你好些了或许就能去”的侥幸心思。
所以,他不再用强硬的命令,而是选择用这种近乎“恐吓”的方式,将最残酷的现实摊开在她面前,彻底碾碎她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苏晓心头,有被看穿心思的窘迫,有对他如此了解自己的震动,更有一种……酸涩的暖意。
他并非不近人情地禁锢她。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苏晓低下头,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那里传来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我明白了。”
她轻声说道,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丝毫的犹豫与不甘,只剩下全然的信服与平静,
“我不会去的。”
云澜凝视着她,似乎在确认她话语中的真实性。
片刻后,他松开了手,重新闭上了眼睛,周身那因方才一番话语而隐隐躁动的气息,也缓缓平复下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
但苏晓知道,他听到了,也相信了。
她看着他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沉寂的模样,心中却一片澄澈。
那点对中域的向往,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朝露,彻底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信念——
留在他身边,守着他,治好他。
然后,与他一起,去面对外界的一切。
无论那是中域,还是更遥远、更危险的地方。
只要有他在,何处不可往?
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清浅而释然的笑容。
心思已被看穿,便无需再隐藏。
前路已然明晰,便只需前行。
晓月峰上,云开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