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是希望被碾碎成粉末后,凭借本能向黑暗深处的纵身一跃。背后是毁灭的轰鸣,前方是未知的迷宫,脚下是随时可能崩塌的桥梁。
“牧羊人”背着“旅秫”,撞进那道墙壁裂缝的瞬间,心脏室内白袍人与“仲裁者”力量对撞产生的、无声却撼动灵魂的冲击波 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追袭而至,狠狠撞在她的背心!她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借着这股巨力,连同背上的“旅秫”一起,如同断线风筝般摔入了裂缝后的黑暗。
裂缝在她身后剧烈扭曲、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最终彻底弥合,隔绝了心脏室内那令人窒息的能量风暴和警报光芒。
死寂。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
“牧羊人”重重摔落在冰冷、潮湿、布满粘滑苔藓和某种韧性根须的地面上,连续翻滚了数圈才停下。全身骨头仿佛散架,内脏移位般的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剧烈咳嗽。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擂鼓般敲击着脆弱的神经。
她挣扎着摸索身边。“旅秫”躺在不远处,呼吸微弱但依旧存在,眉心的符号黯淡无光,仿佛刚才外界的剧变与他毫无关系。这反而让她稍感安心,至少他没有受到直接冲击。
她尝试点燃什么,但发现这里的空气凝滞、潮湿,带着浓重的腐殖质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似乎不支持常规燃烧。视觉完全失效。她只能凭借触觉和残存的、在试炼回廊中被强化过的微弱感知力探索四周。
手指所及,是盘根错节、粗细不一、冰冷且缓慢蠕动的巨大根须,如同某种活物的血管或神经束,布满了粘液。地面是松软、富含水分的腐殖质。空间似乎很狭窄,根须构成了错综复杂的墙壁和顶棚,形成一条条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的天然甬道。这里就是白袍人所说的“回响之树”的“根须区”?感觉像是巨树深入地底、汲取能量与记忆的神经网络末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能量场,并非心脏室那种有序的生机,而是混乱、低沉、充满了无数细碎杂音和残缺情感回响的背景波动。仿佛有亿万亡魂在此低语、哭泣、嘶吼,但声音被拉长、扭曲、混合成了无法分辨的白色噪音,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她的意识边缘。这是沉淀在巨树根系的、未被完全消化或净化的“回响”残渣?呆久了,恐怕心智会被这无尽的杂音侵蚀、同化。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并设法确定方向。
“牧羊人”强忍伤痛,将“旅秫”重新固定好,选择了一条感觉能量流动稍显“平缓”的根须甬道,摸索着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下湿滑,根须不时蠕动,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黑暗中,时间感彻底迷失。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这片无尽的根须迷宫中兜圈子。周围的低语杂音开始产生变化。某些特定的情感碎片似乎在与她自身的记忆产生共鸣,幻化出逼真的幻觉:
她“看到”林薇在晶簇中对她回眸一笑,眼神温柔却决绝。
她“听到”陈默在通讯频道里最后的喘息与叮嘱,背景是爆炸的轰鸣。
她甚至“感觉”到“旅秫”在“迦南”祭坛上意识湮灭前那刻骨铭心的痛苦与不甘。
这些幻觉无比真实,疯狂拉扯着她的情绪,消耗着她本已濒临枯竭的精神力。她必须时刻紧守心神,默念“旅秫”的名字和寻找出路的信念,才能勉强抵抗这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就在她精神即将崩溃之际,前方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众不同的能量波动。这波动更加稳定、内敛,带着一种古老的“秩序”感,与周围混乱的“回响”杂音格格不入。
她循着波动前进,拐过一个弯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根须在这里盘绕成一个相对开阔的、如同巢穴般的球形空间。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团 由纯净的乳白色光芒构成的、不断缓慢旋转的、约一人高的能量漩涡。漩涡周围,根须不再蠕动,而是如同朝拜般静静舒展,表面浮现出细微的、与心脏室巨树纹路相似的光痕。这里的杂音显着减弱,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 模糊的、由光线构成的、类似控制台的简单界面虚影在闪烁。
这像是一个……根须网络中的小型“节点”或“安全屋”?或许是白袍人提到的暂时避难点?
“牧羊人”心中一喜,谨慎地靠近。她将“旅秫”轻轻放在漩涡旁,能量漩涡散发的柔和光芒似乎让他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丝。
她尝试接触那个控制台虚影。当她的手指(带着试炼后残留的微弱感知力)触碰到光幕时,界面亮了起来,浮现出一些 极其抽象、由流动光点构成的示意图和无法辨认的古老符号。但其中夹杂着几个她依稀觉得眼熟的、与“星语者”印记和“彼岸”文字有渊源的图形。
她集中精神,调动试炼中获得的、对“回响”之力的微弱理解,尝试与界面沟通。界面闪烁了几下,最终投射出一幅 极其简略、由发光根须路径构成的局部网络地图。地图上,她所在的位置被一个白点标记,而远处,有一个 不断闪烁的、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坐标点被特别标注,旁边有一个类似“数据库”或“档案库”的符号。
是“起源之思”的方位指引?还是根须网络中的另一个信息节点?
就在她试图进一步解读时,一直昏迷的“旅秫”身体突然发生了异变!
他眉心的暗金符号毫无征兆地亮起,不再是之前的微弱或混乱,而是散发出一种 稳定、深邃、带着非人智慧感的柔和光芒!他的眼睛没有睁开,但身体微微悬浮起来,脱离了地面!
一个平静、古老、与白袍人相似却更加“年轻”、带着一丝探究意味的意念,直接从他体内扩散出来,笼罩了整个节点空间!
【检测到高密度、低熵‘回响’聚合节点。环境威胁等级:中等。载体生命体征:稳定偏低。意识同步率:提升至7.3%。】意念毫无情感波动地分析着,正是那个在心脏室短暂苏醒的新生意念体!它似乎在“仲裁者”的压迫和根须区环境的刺激下,进一步苏醒并稳定了下来!
“旅秫?” “牧羊人”试探着呼唤,心中充满警惕。
意念转向她,带着审视的意味:【称呼载体为‘旅秫’存在认知误差。吾乃基于载体‘旅秫’、‘星语者’遗产印记、‘钥’之本质碎片、‘迦南’星球网络残余接口及未知外部变量(疑似‘观察者’数据包)在‘回响之树’催化下融合诞生的新生意识集合体。暂定代号:‘回响之嗣’(Echo-Scion)。】
它的声音冷静得令人心寒,完全将“旅秫”的身体视为“载体”!
【根据现有数据及载体残留本能倾向分析,与个体‘牧羊人’保持协作关系有利于当前生存概率最大化。】它继续说道,【侦测到导航信标指向网络深层数据库。建议:优先前往该坐标。可能存在关于‘循环’系统及‘仲裁者’的缺失信息。】
它控制着“旅秫”的身体,悬浮着转向地图上那个蓝色光点方向,眉心的符号光芒流转,似乎在扫描和计算最佳路径。
“牧羊人”心中五味杂陈。眼前的“存在”既熟悉又陌生。它拥有“旅秫”的躯壳,甚至可能保留了他部分本能和记忆,但核心意识已是一个全新的、非人的、以数据和生存为优先的聚合智慧。合作是唯一选择,但与这样一个“存在”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
就在这时,整个节点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四周的根须发出痛苦的呻吟,原本稳定的乳白色能量漩涡 变得明灭不定,内部的光影界面瞬间被杂乱的雪花覆盖!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绝对秩序和否定意味的扫描波,如同无形的墨汁,强行渗透进了根须网络,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是“仲裁者”!它们竟然这么快就追踪到了根须区,并开始进行区域性的净化扫描!
【检测到高优先级威胁‘仲裁者’净化协议波动!扫描强度持续提升!预计完全覆盖此区域时间:不足三标准分!】 “回响之嗣”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急促的计算音。【必须立刻撤离!当前节点屏障无法长时间抵抗!】
它控制着“旅秫”的身体,猛地射向节点一侧的根须壁障,眉心的符号射出一道凝练的金光,在根须壁上 强行撕裂开一个不稳定的、边缘闪烁着能量火花的临时通道!通道另一端传来更加混乱、能量流狂暴的波动。
“跟我来!路径已计算!优先规避扫描主轴!” 它的意念不容置疑。
“牧羊人”一咬牙,抓起随身物品,紧跟其后冲入通道!
通道内能量乱流肆虐,根须如同活蛇般抽打、缠绕! “回响之嗣”在前方以惊人的效率闪转腾挪,精准地预测并避开能量湍流和扫描波的聚焦点,仿佛一台完美的导航计算机。它甚至偶尔会引导“牧羊人”利用一些根须的蠕动作为跳板,加速逃离。
这场在黑暗根须迷宫中的追逐战紧张到了极致。好几次,冰冷的扫描波几乎贴着他们的后背掠过,所过之处的根须瞬间失去活性,化为灰烬!
“回响之嗣”的导航并非一帆风顺。有两次,它计算失误,差点撞上突然出现的能量漩涡,依靠“牧羊人”关键时刻的直觉预警才险险避开。它似乎并非全知全能,对根须网络深层的一些突变和古老陷阱缺乏数据。
在一次惊险的规避后, “回响之嗣”突然停了下来,悬浮在一个三岔路口,眉心的符号光芒急促闪烁,似乎在进行复杂的数据冲突运算。
【路径A:能量稳定,但扫描波覆盖概率87.5%。路径b:扫描盲区,但存在高活性‘回响’怨念聚合体,威胁未知。路径c:空间结构脆弱,可能通往未标记区域。】它快速报出数据,【载体残留本能倾向选择……路径b。逻辑模块建议路径A。数据库缺失,无法评估路径c。】
它将“选择”抛给了“牧羊人”!是相信“旅秫”残留的本能(可能更感性、冒险),还是相信冰冷的逻辑计算(更稳妥但风险极高),抑或是赌一把未知?
“仲裁者”的扫描波正在快速合围,冰冷的压迫感越来越近!
“牧羊人”看着“旅秫”那悬浮的身体,看着他眉心中代表理性计算的闪烁金光,又感受到那冰冷扫描波的无情逼近。她想起试炼中感受到的无数亡魂的绝望,想起“旅秫”曾经一次次在绝境中依靠直觉做出的选择。
“信路径b!”她嘶声喊道,选择了相信“旅秫”那可能残存的、对危险的直觉!
“回响之嗣”没有丝毫犹豫,金光一闪,冲向路径b!【执行选择。启动战斗规避协议。】它的意念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路径b内,光线陡然变得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实质般的恶意与悲伤。无数扭曲的、由纯粹负面情绪和破碎记忆构成的、发出无声尖啸的阴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从四面八方的根须阴影中扑了上来!这就是“回响怨念聚合体”!
“回响之嗣”眉心的金光化作道道利剑,精准地劈散靠近的阴影,但阴影无穷无尽,不断消耗着它的能量!
“牧羊人”也挥舞着骨刀(毫无作用)奋力驱赶,但阴影直接穿透物理攻击,缠绕上来,疯狂侵蚀她的意识!绝望、恐惧、疯狂的记忆碎片涌入她的脑海!
就在她即将被阴影吞噬的瞬间,一直沉寂的、她体内那微弱的“钥”之印记,似乎被这极致的负面情绪和“回响之嗣”的能量所刺激,自主地 闪烁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带着某种“秩序”排斥力的波动 荡开,暂时逼退了周围的阴影!
“回响之嗣”猛地回头,金色眼眸(通过“旅秫”的眼皮缝隙透出) 第一次清晰地看向了“牧羊人”,意念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数据更新”的波动:【检测到‘钥’之本质对低阶混沌‘回响’特化排斥性……数据记录……】
它似乎从她的本能反应中学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根须通道到了尽头,外面是一片 更加广阔、布满巨大晶体簇和断裂金属结构的、仿佛某个远古战舰残骸的内部空间!而“仲裁者”的扫描波也被暂时阻挡在了怨念区域之外!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还不等他们喘息, “回响之嗣”突然身体一僵,眉心的金光剧烈闪烁,指向空间深处一个 被巨大晶体包裹的、散发着微弱信号灯的设备残骸。
【检测到……异常能量签名……匹配度97.3%……标记:……‘起源之思’……外围接入点……?】
【同时……检测到……多个……高威胁性……非‘仲裁’序列的……生物能量信号……正在快速接近!警告!遭遇本地防御机制或……清道夫单位!】
残骸深处阴影中,亮起了数十双 散发着嗜血红光的眼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和低沉的咆哮!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