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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明末改革 > 第20章 小人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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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岛城内,

在郑森、李来亨率部与刘三等军民拼死血战下,城池终于暂时守住了。沈世魁拖着疲惫的身躯,急忙将两位年轻将领迎入相对完好的总兵府衙。

一见二人皆是近卫营军官,沈世魁那双见惯风浪的眼睛里精光一闪,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

“二位将军年少有为,今日若非你们,皮岛危矣!老夫……老夫实在是感激不尽!”

他说着,竟转身从内室取出一个木匣,打开后是一叠厚厚的银票,不由分说就要往郑森手里塞。

“一点小小意思,给弟兄们买碗酒喝,不成敬意,万万不要推辞!”

站在一旁的刘三看得分明,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忍不住低声道:“大人,这……”

沈世魁仿佛没听见,依旧满脸堆笑,执意要将银票送出。

沈世魁方才在刘三及一众守城官兵心中,于血战中勉强树立起的几分光辉形象,随着那箱银票的出现,瞬间崩塌了近半。不少人默默低下头,或移开视线,不忍亦不愿再看。

郑森目光扫过众人神情,心下雪亮。他面上不动声色,竟上前一步,极为自然地将那装满银票的木匣接过,随手交给身后的亲兵,语气平静无波:“沈总兵守土辛苦,心意我等代将士们领受。然当下建奴万余大军环伺城外,瞬息万变,确非客套之时,城防要务方是首要。”

沈世魁见郑森收了银票,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连连称是:“要的,要的,郑将军所言极是!”

然而,当话题转向城防,提及伤亡时,沈世魁的神色迅速黯淡下来。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不瞒二位,我的副将金日观……他与我情同手足,如今却……”

后面的话已哽咽难言,金日观与那二百弟兄的尸身,此刻仍遗落在激战后的海滩上,暴露于荒野。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痛楚,对郑森、李来亨抱拳道:“二位将军,城池防务,烦请暂且主持。沈某……需往海滩一行。”

郑森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深知这不仅是为了收殓袍泽,更是身为统帅必须履行的责任与道义。他郑重颔首:“总兵小心,城防有我。”

沈世魁不再多言,点了麾下最信任的一队亲兵,毅然转身,朝着那片曾经血战、如今死寂的海岸线大步而去。他要将那些为他、为皮岛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弟兄,带回家。

李来亨望着沈世魁远去的背影,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郑森,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和不解:“你这就收了?郑兄,你可真是‘钱’途无量啊。”

郑森闻言,不由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看着沈世魁消失的方向,低声道:“李兄莫要取笑。这钱,等李侍问李钦差到了,我自是原封不动,一并交上去便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洞察的复杂神色:“我若当场坚辞不受,那位沈总兵心下难安,还不知接下来要变着法子送出什么更烫手的‘心意’来。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甚至……”

郑森转过头,看向李来亨,半开玩笑地压低了声音:“说不定他真能再凭空变出个‘女儿’来,硬塞给我。那才真是难以消受。”

李来亨先是一愣,随即想起登莱时的那场闹剧,也不禁失笑。

但他笑容很快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他望着海滩的方向,仿佛能看见沈世魁正在尸山血海中寻找袍泽遗体的身影,喃喃道:“这人……真是让人看不透。贪赃枉法,克扣军饷,走私牟利,这些事他一件没少干,皮岛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可你看他现在,为了抢回战死弟兄的尸首,竟亲自冒着箭矢风险重返险地……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贪官污吏吧,偏偏又如此重情重义,肯为部下拼命。”

郑森也收敛了笑容,目光深邃,“这或许就是乱世之中,挣扎求存之人的真实模样吧。非黑非白,只在灰暗之间。为了活下去,为了守住这片立足之地,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心底深处,总还留着一点不曾泯灭的东西,那是对并肩浴血之人的情义,是身为武将最后的一点尊严。”

当夜,

沈世魁趁着清军新败、士气受挫,暂时后撤休整的间隙,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手持火把,重返那片白日里血肉横飞的海滩。

他们沉默地在尸骸与断刃中搜寻,将一具具阵亡将士的遗体小心地抬上临时找来的门板或担架,步履沉重地将他们一一运回城中。

在城内一片相对完整的空地上,早已挖好了墓穴。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无声的悲恸。沈世魁站在最前方,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被黄土缓缓掩埋。他亲自执锹,为几位阵亡的哨官、把总培上了最后几抔土。

事后,他又命人抬出几口箱子,里面是他平日里积攒下的部分金银。他亲自将这些抚恤一一发放到闻讯赶来的阵亡将士家属手中,面对那些痛哭流涕的孤儿寡母,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总兵,数次背过身去,悄悄用袖口擦拭眼角。

“拿好……好好把孩子拉扯大……”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与沉痛。

郑森与李来亨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火把的光影在沈世魁脸上跳动,使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复杂。

李来亨低声道:“贪财好利是他,此刻抚恤孤寡、亲葬部属的也是他。这人……”

郑森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深邃:“是啊,大奸大恶之徒,往往做不出这等收买人心之事。正因其心中尚存一丝愧疚与情义,才会在事后极力弥补,以求心安。可那些被他克扣的军饷,那些因器械不足而枉死的士卒……又该由谁来弥补呢?”

他看着沈世魁在火光中略显佝偻的背影,缓缓道:“功过岂能相抵?其行可悯,其罪……亦难逃。”

就在沈世魁亲自带人收殓阵亡将士遗骸的同时,清军大营内也在进行着紧张的军议。

阿巴泰面色阴沉地听着哨探的急报:明军大批战船正从西南方向迫近皮岛,声势浩大。

这次跨海突袭皮岛,本就是趁着明军主力不备的隐秘行动,意在速战速决。如今不仅攻城受挫,明军援军竟来得如此之快!

“贝勒爷,我军战兵仅余一万二千,且多为步卒。若明军水师完成合围,截断海上退路……”副将的话没有说完,但帐中众将都明白其中利害。满洲铁骑在陆上纵横无敌,但海战绝非所长,那些缴获改造的战船在真正的明军水师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阿巴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甘。作为主帅,他必须当机立断。

“传令!”他沉声喝道,“全军即刻准备,拂晓前分批登船撤离。步军由准塔统领,沿皮岛与辽东之间的近岸航线转移,借助沿岸浅滩避开明军大舰。所有战船及改装商船,由尚可喜统带,立即沿朝鲜西海岸北上,全速返回海参崴!”

他走到帐外,望着漆黑的海面,对身旁诸将叹道:“此战非我等不肯用命,实乃天时不佑。若再迟疑,待明军水师完成合围,这一万二千儿郎就要葬身鱼腹了。”

随着命令下达,清军大营立刻行动起来。在夜幕掩护下,一队队士兵悄无声息地登上来时的船只。翌日拂晓,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海面时,皮岛外围的清军已悉数撤离。这场声势浩大的跨海奇袭,最终以虎头蛇尾的方式草草收场。

而在茫茫大海上,李侍问与佟瀚邦率领的明军主力船队,正张满风帆朝着皮岛疾驰而来。他们远远望见清军船队向北遁去的帆影,却因距离尚远,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条大鱼溜走。

三日后,阿巴泰率领的陆路部队在辽东半岛东南岸登陆,而尚可喜的水师也侥幸躲过明军巡逻船队,顺利返回海参崴。皮岛之围虽解,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场围绕辽东制海权的争夺,还远未结束。

皮岛残破的城墙上,李侍问凭栏而立,海风吹动了他的袍袖。他看着眼前这位浑身血污、甲胄残破的总兵沈世魁,又想起郑森与李来亨方才的禀报,心中百感交集,久久无言。

这位钦差大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

按《大明律》,按朝廷法度,眼前这位沈总兵的问题太大了——虚报兵额、私开海贸、截留粮饷,哪一条都够问罪下狱。若在太平年月,这等边镇将领早该被锁拿进京,三司会审。

可是,当他走过残破的街巷,听见的不是对总兵的唾骂,而是“沈爷带着咱们讨生活”的低语;当他看见那些守城士卒,虽衣衫褴褛,手中兵器却保养得宜;当他了解到,就是这么一个被兵部记录在册的“贪腐将领”,竟能让岛上六千兵丁实打实地领到足饷,让数万百姓在这不毛之地得以存活。

李侍问缓缓踱步,目光扫过正在修补工事的军民。他看见一个老妇正将干粮塞给守城的士兵,听见几个孩童在废墟间嬉戏,全然不似经历战祸的凄惶。这一切,都与账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形成了诡异的对照。

“沈总兵,”良久,李侍问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可知罪?”

沈世魁扑通跪地:“末将知罪。虚报兵额、私开商路,皆是死罪。”

“那你可知,”李侍问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为何这满岛军民,无一人说你半个不字?”

沈世魁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回大人,末将不敢欺心。这些年来,朝廷发下的粮饷,末将确实截留了三成。可这三成,一分一厘都花在了岛上——修葺营房、购置药材、接济孤寡。剩下的七成,足额发给了六千将士。”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至于走私,末将认。可若不如此,这数万张嘴早就饿死在这荒岛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