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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穿过石桥的孔洞,发出呜咽般的回响,灰婆浑浊的眼球转向屯溪码头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似乎比往日更沉寂了几分。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在接下来的三日里,三江会接连两次针对云记的突袭,都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收场。

第一次,他们根据老艄九“泄露”的运茶船队路线,在一段狭窄江道设伏,结果一头撞进了渔民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几艘快艇的螺旋桨被数层渔网死死缠住,动弹不得,只能在岸上护航队的嘲笑声中狼狈撤退。

第二次,他们得到情报说云记将一批珍品藏于江岸某处溶洞,精锐尽出,摸黑潜入,却发现那是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死水洞,折腾半宿,除了惹上一身腥臭的淤泥,一无所获。

汉口,三江会总舵。

名贵的紫檀木八仙桌被一掌拍得嗡嗡作响,茶杯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杜沧海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废物!一群废物!两次!都被人当猴耍!给我查!从那个瞎眼婆子到接头的报童,再到我们自己的人,一寸寸地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环节出了内鬼!”

杜沧海的雷霆之怒如瘟疫般在三江会的势力范围内扩散,一场严酷的自查风暴就此掀起。

而始作俑者谢云亭,却安坐于江安号的船舱内,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应和着江水的节拍。

“先生,杜沧海已经起了疑心,九叔再传消息,恐怕会引火烧身。”阿篾站在一旁,神情凝重。

谢云亭摇了摇头,疑心一起,他们反而会更加渴望得到准确的情报。

现在,才是抛出真正诱饵的时候。”

他转向角落里沉默抽着旱烟的老艄九,后者这几日虽仍寡言,但腰杆明显挺直了许多,浑浊的眼中也有了光。

“九叔,今晚,你照旧用老法子给他们递话。但内容,要换一换。”谢云亭递过去一张纸条,“把这段暗码夹在里头发出去。”

老艄九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持着烟锅的手便猛地一抖。

纸条上赫然写着一段汽笛序列,长短交错,节奏古怪。

那是民国九年长江轮渡总局颁布,又在次年因太过复杂而迅速废止的“夜航避礁序列”。

这套序列,只有像他这样在江上跑了三十年以上的老机师、老舵手才可能记得。

而更关键的是,轮渡局在废止后,曾秘密将其重新编码,作为紧急状态下的官方联络暗号,知晓此事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谢云亭赌的,就是三江会里有那么一两个“懂行”的半吊子,识得这套废码,却不知其早已另有玄机。

他们会如获至宝,自以为破译了云记的核心机密,却不知正一步步踏入一个用声音编织的陷阱。

三日后的深夜,江风凛冽。

谢云亭闭目坐在舱中,他袖中的铜牌温热,脑海里的系统光幕正静静展开。

就在丑时刚过,系统界面上代表北线江面的监测区域,一个微弱的信号点突兀地闪烁起来。

“滴……滴滴……滴——”

一段错乱的汽笛声遥遥传来。

系统迅速将其转化为波形图谱,与纸条上的原始序列进行比对。

“警报:侦测到异常汽笛回应。节奏错乱,第三声拖长半拍。信号源……未经校准的仿制扩音设备。”

谢云亭倏然睁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上钩了。”

他霍然起身,对门外早已待命的阿篾与大石沉声下令:“传令!全员按‘声诱’预案,布防鹰嘴崖!”

鹰嘴崖,江水在此处拐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水流湍急,两岸芦苇丛生,是天然的伏击场。

一个时辰后,江安号货船独自驶入这片水域,船上灯火管制,只余驾驶台一点微光。

老艄九坐在台前,按照谢云亭的指示,通过改装过的汽笛,一遍遍地敲出那段古老的“夜航避礁序列”。

而在两岸浓密的芦苇荡中,金花婶早已率领着数十艘吃水极浅的竹筏悄然埋伏,船娘们手持绑着铁爪的套索和浸了油的火把,只待信号响起。

子时将尽,江面上终于出现了两个鬼祟的黑影。

那是两艘经过改装的快艇,船速极快,正循着汽笛声逆流而上。

艇首架设着简陋的铁皮扩音喇叭,正笨拙地模仿着老艄九的汽笛节奏,试图回应。

看着敌艇越来越近,老艄九布满沟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紧握着汽笛拉杆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手指微颤,却精准无比地敲击着,一字不差地将完整的序列播放出去,仿佛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吟诵着接引死亡的经文。

终于,两艘快艇毫无防备地驶入了鹰嘴崖弯道的正中央,那个水流最急、也最无处闪避的死亡之地。

就是现在!

老艄九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抓过身旁另一根红布包裹的拉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下一拉!

“呜——嘟!嘟!嘟!”

一声穿云裂石的长鸣,带着三声急促有力的短应,骤然撕裂了江面的死寂!

这不是诱敌的暗号,而是云记内部最高警讯——“信义钟”!

仿佛是回应这声钟鸣,鹰嘴崖两岸霎时间灯火通明!

十七处预设的哨卡同时点燃火把,将江面照如白昼。

铜锣叔亲自坐镇的崖顶上,急促的锣鼓声如暴雨般敲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杀!”

金花婶一声娇叱,数十艘竹筏如离弦之箭,从芦苇荡中激射而出。

一张张淬了桐油、沉重无比的渔网,带着呼啸的风声,兜头盖脸地朝着那两艘惊慌失措的快艇罩下!

快艇上的敌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没等他们调转船头,螺旋桨便被渔网缠死,彻底瘫在了江心。

大石一马当先,带着几个最悍勇的队员,踩着竹筏飞身跳上敌艇,雪亮的短刀在火光下划出死亡的弧线。

混战片刻即止。

大石一脚踹开驾驶舱的门,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摔坏的扩音喇叭。

他心中起疑,仔细搜查之下,竟在舱内的一处暗格里,发现了一本用油纸包着的手抄本。

他展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本《汽笛解码簿》,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汽笛信号的破译方法,其中就包括那套废止的“避礁序列”。

书页的边角,还有许多批注,那字迹……大石认得,竟是城里茶叶商会里一个文书先生的笔迹!

然而,更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

在船底另一处更为隐蔽的夹层里,队员们摸出了一块布片。

那是一小块靛蓝色的粗布衣角,上面沾着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返航后,江安号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谢云亭从大石手中接过那本《解码簿》和那片衣角,一言不发。

他走到甲板中央,当着所有核心队员的面,将那本记录着敌人心血的《解码簿》残页,一页页撕下,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

“从今日起,我云记的汽笛,不用任何旧码!”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所有暗号,全用新谱!由九叔亲定,七日一换,口传心授,无一字落于纸面!”

说罢,他拿起那片带着血迹的衣角,竟取过针线,亲自将其一针一线地缝在了一面崭新的、玄黑底色的“信”字大旗的角落。

他将这面特殊的旗帜郑重地交到老艄九手中。

“这旗,你掌三天。”谢云亭看着老艄九,目光深邃,“等孩子回来,它,就是我们护航队的魂。”

老艄九再也支撑不住,捧着那面缝着儿子血衣的旗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压抑了数日的恐惧、悔恨与希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汹涌的老泪。

当夜,谢云亭独坐舱中,就着灯火修订《护航章程》的补遗。

突然,他袖中的铜牌猛地一震,一道微弱的蓝光从牌身的裂纹中渗出,竟在眼前的纸上自动勾勒出一套无比复杂的音律波形图。

图谱之下,一行小字缓缓浮现:“共振模型建立……心绪图谱可与声音数据融合……”

他心中剧震,瞬间明白了系统的意图。

它竟在将人的情绪波动与声音的物理特性相结合!

这意味着,在未来,他或许仅凭一声汽笛,就能大致判断出鸣笛者的状态,甚至……是忠是奸!

窗外江风呼啸,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低语。

就在此时,一阵断断续续的汽笛声,隐约从极远处的簰洲湾方向传来。

那声音慌乱而笨拙,显然是在用一种新学的、却完全错误的节奏,徒劳地试探着黑暗中的回应。

谢云亭收回心神,目光重新落回桌上。

那片从小铁衣角上取下的、带血的布片静静躺在灯下。

他没有去管那远处的汽笛,而是伸出手指,轻轻捻起衣角边缘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已经干涸的暗红色泥痕。

那泥土的颜色与质地,不同于江岸的任何一种淤泥。

他的脑海中,无端响起了那日阿篾转述灰婆无意间的一句抱怨——在那簰洲湾的破渡口附近,夜深人静时,总能听见水底下传来一阵阵铁链拖过石头时,那种令人牙酸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