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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洋场,大上海。

与黟县的清冷晨雾不同,这里的空气中混杂着黄浦江的潮气、机器的轰鸣、香水的芬芳和无数人欲望沸腾的喧嚣。

法租界霞飞路的一间高级公寓里,陈大发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巧的铜勺,将暗褐色的茶叶拨入一套精致的汝窑茶具中。

滚水注入,一股奇异的、兼具兰花之清雅与松烟之沉厚的香气,瞬间氤氲开来。

他对面坐着的,是法商“百禄洋行”的买办,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中文说得比英文还溜的宁波人,姓李。

李买办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茶香,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陈老板,你这茶……真是绝了!我品了半辈子茶,从英国人的立顿到潮汕的单丛,从未闻过如此独特的香气。清而不浮,沉而不滞,妙,实在是妙!”

陈大发憨厚地笑了笑,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牢记谢云亭的嘱咐:“只品不卖,只交朋友,不谈价钱。”

按照计划,他抵达上海后,并未像普通茶贩那样去十六铺码头找茶行兜售。

而是在阿篾预先租好的这间公寓里,办起了小型的“私人品鉴会”。

他托关系,请的都是些洋行买办、报社记者、以及一些对新奇事物感兴趣的富家闲人。

每场只待客三五人,过程极尽风雅。

茶叶的来历,他只说是“徽州友人深山偶得”,配上谢云亭亲手绘制、并用火漆封口的“茶引”,更添了几分神秘与矜贵。

“云记”这个名字,就像一阵风,在上海滩最顶层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

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款神妙的祁门红茶,却无人知其根底,更无人能买到。

越是得不到,人心越是骚动。

这套“饥饿营销”的组合拳,精准地击中了上海滩的虚荣与猎奇之心。

“李买办过奖了,”陈大发恭敬地为他续上一杯,“家乡的小玩意儿,当不得大雅之堂。”

李买办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陈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云记’这茶,我们百禄洋行很有兴趣。只要你点头,我们愿意包下你全部的货,价格好商量。”

来了。

陈大发心头一跳,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这……李买办,我只是个跑腿的,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那你家老板呢?”李买办追问,“是哪路神仙,如此藏头露尾?难道还怕我们吃了他不成?”

正说着,一个穿着短衫的伙计从门外快步走入,递上一张帖子,在陈大发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大发接过帖子的瞬间,手指微微一颤。

那是一张朱红烫金的请帖,封面印着一个硕大的“茶”字,笔力雄浑。

打开来,一行隽秀的毛笔小楷写着:

“久闻‘云记’兰香之名,心向往之。特于三日后,于‘海上茶楼’设品茗会,邀‘云记’主人莅临,与沪上同仁共赏佳茗。上海茶业公会会长,钱秉承,敬上。”

陈大发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上海茶业公会!

会长钱秉承!

这可是上海滩茶叶界的无冕之王,跺一跺脚,整个长江下游的茶价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人人都知道,钱秉承和徽州茶帮的程鹤年,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这不是邀请,这是传唤!是一场鸿门宴!

三天后,黟县,“一壶春”后厨。

夜已经深了,苏晚晴提着一盏马灯,轻轻推开柴房的门。

谢云亭正坐在小马扎上,对着一炉即将熄灭的炭火发呆。

他身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封从上海加急送来的信,信旁,就是那张朱红烫金的请帖,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道凝固的血光。

“阿篾回来了,在外面守着。”苏晚晴将马灯放在桌上,柔声说,“他把情况都告诉我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谢云亭自嘲地笑了笑,拿起那张请帖,在指尖掂了掂,“请帖是把双刃剑。接了,我谢云亭的身份就会彻底曝光,从暗处走到明处,成为程鹤年乃至所有敌人的活靶子。届时,整个上海滩的茶商都会视我为敌,联合绞杀。”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苏晚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惊涛骇浪。

“那若是不接呢?”

“不接?”谢云亭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苗上,“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香走小路’的艰辛,陈大发在上海营造的声势,都将付诸东流。一个连茶业公会的邀请都不敢接的‘云记’,只会被人当成缩头乌龟,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江湖骗子。‘云记’的信誉,还没真正建立,就会彻底崩塌。”

他闭上眼,脑海中【鉴定系统】的面板上,两条路径清晰地展开:

【路径一:接受邀请】

【风险评估:身份暴露,遭遇联合抵制、商业陷害、人身安全威胁的概率为95%。】

【机遇评估:品牌一鸣惊人,打入上海核心市场,重塑家族声望的概率为70%。】

【路径二:拒绝邀请】

【风险评估:品牌信誉归零,前期投入作废,被行业边缘化的概率为100%。】

【机遇评估:获得短暂安全,但失去发展窗口,最终被市场淘汰的概率为99%。】

冰冷的数据,残酷的现实。这根本不是选择题,而是一道生死题。

苏晚晴静静地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她没有说“太危险了,我们不去”之类的废话。

她知道,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言,退缩,比死亡更难受。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澈而坚定:“云亭,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们要发请帖,而不是直接打压陈大发?”

谢云亭猛地睁开眼,看向苏晚晴。

“因为他们摸不清你的底细,所以心存忌惮。”苏晚晴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们不知道‘云记’背后是谁,有多大实力。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你一直躲在暗处,反而给了他们无限想象的空间。”

“你的意思是……”谢云亭的心被触动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被动地去‘应宴’,而要主动地去‘赴会’!”苏晚晴往前一步,伸手按住那张请帖,“他们想看‘云记’的底牌,我们就大大方方地亮给他们看!但亮什么,怎么亮,由我们自己决定!”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谢云亭心中的迷雾。

是啊,自己一直以来都陷入了“躲”与“藏”的惯性思维里。

家族覆灭的阴影,让他习惯了蛰伏。

可如今,时机已至,再躲,就是懦弱!

“他们想知道我是谁,那我就告诉他们!”谢云亭豁然站起,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锐不可当的锋芒,“我不仅是‘云记’的谢云亭,更是当年‘谢家茗铺’的少东家!我不是来上海讨饭吃的,我是回来拿回本该属于我们谢家的一切!”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门外偷听的阿篾都忍不住热血沸腾。

苏晚晴欣慰地笑了,她就知道,她认识的谢云亭,骨子里是一头雄狮,而不是一只绵羊。

“好!”她赞道,“但我们不能只带着身份去,更要带着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故事。一个百年茶庄的继承人,背负血海深仇,卧薪尝胆,以改良工艺振兴家业的故事。这比任何广告都更能打动人心。上海人,最爱听这种传奇。”

谢云亭深深地看着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他最强大的力量。

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在这条复仇与复兴之路上,无可替代的谋士与灵魂伴侣。

“晚晴,谢谢你。”他由衷地说道。

他转过身,对门外喊道:“阿篾,进来!”

阿篾推门而入,眼神发亮地看着他:“亭哥,你决定了?”

“嗯。”谢云亭拿起那张请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回信给陈大发,告诉他,稳住阵脚,一切如常。三天后,‘海上茶楼’,我,谢云亭,亲自去会一会他们!”

他将请帖递给阿篾,语气沉凝如铁:“另外,你立刻动用我们所有的关系,在《申报》、《新闻报》上给我散布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阿篾接过请帖,手心也有些发烫。

谢云亭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仿佛已经看到了黄浦江上的万丈波澜。

“就说——”

“徽州谢家,人未走,茶未凉。”

随着这句话出口,谢云亭身上的气质骤然一变。

那股蛰伏三年的隐忍与沉静,如同冰层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席卷天下的枭雄霸气。

“灶冷人未眠”的时代,结束了。

一代茶枭,即将踏上他征战天下的第一个舞台。

请帖不再是双刃剑,它将成为谢云亭斩向旧世界的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