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3.10.1-12.31
地点:“苟命号”飞船、太阳系外围星域
警报灯的红光像濒死恒星的余晖,贴着舰桥控制台边缘缓慢流淌,每一次明暗交替都敲在神经上。我攥着冰冷的金属扶手,指节泛白,目光死死钉在中央显示屏——那片被标注为“危险红区”的星域里,一串加密信号正以不规则频率跳动,像毒蛇吐信时的嘶鸣。
“确认信号源方位,距离‘苟命号’三点二光年,坐标猎户座旋臂边缘,是太阳系方向。”罗辑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刻意压制的凝重,他指尖在触控屏上滑动,调出信号频谱图,“特征匹配度98%,是三体文明的强互作用力加密模式,他们已经完全控制地球了。”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干涩的唾沫。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宇宙黑暗,几颗遥远的恒星像被冻住的萤火,零星散在视野里。小行星带的碎石残骸在飞船侧后方缓缓漂移,棱角上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像一群沉默的墓碑。这是我们蛰伏的第六个年头,远离太阳系的孤寂早已刻进骨子里,可此刻,来自母星的信号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硬生生把我们拉回那个被智子笼罩的牢笼。
“系统,解析信号内容,优先级最高。”我对着领口的微型通讯器下令,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警告:探测到智子干扰波,信号解析受阻,当前成功率12%,预计耗时72小时。】冰冷的电子音在舰桥响起,带着明显的卡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反复撕扯。
智子。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苟命号”的静默伪装。我猛地抬头,看向飞船顶部的维度探测雷达——屏幕上的能量曲线突然剧烈波动,一道微弱但清晰的干扰源正从太阳系方向延伸过来,像一张缓慢张开的网。
“全员进入二级戒备,关闭所有非必要能量源,启动‘幽灵模式’。”我按下控制台中央的红色按钮,语速快得几乎没有停顿,“动力组降低引擎功率至15%,维持最低轨道;防御组强化全维度伪装,模拟小行星引力场;科研组全力破解干扰,务必把信号内容扒出来。”
指令像电流般传遍飞船,舰桥里瞬间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鸣。红光渐暗,换成了更隐蔽的淡紫色应急照明,每个人的脸都笼罩在一层诡异的光晕里,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紧张。
我走到观测窗前,额头抵着冰凉的舷窗玻璃。窗外的黑暗似乎有了生命,那些漂浮的碎石仿佛都变成了三体文明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艘渺小的逃亡飞船。2007年逃离地球时的恐慌感再次翻涌上来,那时是怕水滴追上,现在是怕智子的触角伸到这里——三体人既然能控制地球,就一定在搜寻逃亡的人类,我们这2000人的社群,是他们眼中漏网的鱼,也是必须清除的隐患。
“干扰强度在增加,智子应该是锁定了信号传播范围,正在逐一扫描。”罗辑走到我身边,手里攥着一份打印出来的能量监测报告,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按照这个强度,最多48小时,他们就能定位到我们的大致方位。”
我回头看他,他眼底的血丝比上次见面时更重了。这六年里,罗辑老了不少,鬓角冒出了白发,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宇宙尘埃,但那双眼睛里的锐利丝毫未减,只是多了几分对生存的敬畏。不再是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学者,也不是坚持要与三体抗争的面壁者,现在的他,更像一个深谙黑暗森林法则的猎手,懂得何时蛰伏,何时规避。
“不能硬抗,智子的监测是全维度的,我们的伪装技术在它面前撑不了多久。”我抬手揉了揉眉心,脑海里飞速盘算,“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冒险提速,远离这片星域,但引擎能量波动会暴露行踪;要么就地静默,彻底切断所有对外信号,赌智子扫不到我们。”
“赌?”罗辑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质疑,“季勃达,我们赌不起。2000人的命,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不是赌,是计算概率。”我转身回到控制台,调出飞船当前的能量储备和伪装强度数据,“‘苟命号’现在的全维度伪装能模拟小行星的引力场和能量辐射,只要我们彻底关闭主动探测设备,把能量波动降到和宇宙背景辐射一致,智子的扫描精度会大幅下降。三体人现在的重心应该在地球,不会在太阳系外围投入太多资源,这是我们的机会。”
罗辑沉默了,他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干扰波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舰桥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设备的低鸣在反复回荡,像倒计时的钟声。
突然,科研组组长张磊跌跌撞撞冲进舰桥,脸上满是汗水,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扶住控制台才稳住身形:“季队、罗老师,信号解析有突破!三体人在向宇宙发布声明,宣布地球成为他们的殖民星球,同时……同时在悬赏追捕所有逃亡的人类飞船!”
“悬赏?”我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屏幕上的解析内容缓慢刷新,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刺入眼帘:“凡提供人类逃亡飞船坐标者,可获得三体文明技术援助;摧毁逃亡飞船者,授予‘星际合作者’称号。”
“疯了,他们是想让整个宇宙都来追杀我们。”罗辑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他看向窗外,仿佛能透过无尽黑暗看到那颗被奴役的蓝色星球,“人类在他们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警报灯再次亮起,这次是急促的闪烁,红光瞬间铺满整个舰桥。【紧急警告:探测到近距离能量扫描,来源未知,距离飞船0.8光年,正在快速逼近!】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了黑洞。0.8光年,这个距离对于星际探测来说,几乎是贴脸扫描。不是智子的远程干扰,是实体探测器!
“是三体的巡逻探测器?还是被悬赏吸引来的流浪文明?”张磊的声音带着颤抖,双手死死按住控制台,试图稳定解析设备。
“不管是什么,先规避!”我嘶吼着按下应急按钮,“防御组,启动次元护盾,把伪装强度拉满;动力组,启动侧向推进器,以最小能量消耗调整轨道,躲到那颗直径五十公里的小行星背后!快!”
舰桥里瞬间乱作一团,指令声、设备警报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我死死盯着显示屏上的探测源轨迹,那道代表威胁的红点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像一颗疾驰的子弹。
飞船轻微震动了一下,侧向推进器喷出淡蓝色的等离子体,在黑暗的宇宙中划出一道短暂的轨迹,随即被真空吞噬。我看着“苟命号”缓慢转向,朝着那颗巨大的小行星移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扫描源速度极快,推测是小型探测飞船,搭载了强互作用力探测器,能穿透普通护盾。”防御组组长李铁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紧张,“次元护盾已经启动,但能量消耗很大,最多能撑三个小时。”
“足够了。”我盯着屏幕,“还有30分钟抵达小行星阴影区,只要躲进去,它的引力场会屏蔽我们的能量信号。”
罗辑走到我身边,手里拿着一把应急激光枪,这是飞船上为数不多的武器之一。“如果被发现,我们怎么办?”他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转头看他,他眼底没有恐惧,只有决绝。我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控制台下方的应急舱门:“如果被锁定,启动自毁程序,销毁所有核心技术资料,然后全员进入逃生舱,分散逃亡。但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绝不放弃。”
这句话我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像压着一座恒星残骸。分散逃亡,在这黑暗森林里,和自杀没有区别。可我们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燃下去。
窗外,那颗小行星越来越近,表面的陨石坑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注视着逼近的“苟命号”。探测源的红点已经追到了飞船后方0.3光年处,能量扫描的频率越来越高,舰桥里的干扰杂音也越来越刺耳,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耳朵。
“还有10分钟进入阴影区!”李铁大喊。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脑海里闪过2007年那个闷热的夏夜,我在网吧里翻到红岸基地档案时的恐惧;闪过在废弃工厂里搭建地下堡垒的日夜;闪过逃离太阳系时,看着地球在视野里缩小成一个蓝色光点的不舍。我们已经逃了六年,不能栽在这里。
“科研组,有没有办法干扰对方的探测信号?”我对着通讯器大喊。
【正在尝试释放虚假能量源,模拟小行星爆炸残骸,预计5分钟完成部署。】
显示屏上,一道微弱的绿光从“苟命号”尾部释放出来,在宇宙中炸开,形成一片杂乱的能量云。那道红点果然迟疑了一下,轨迹出现了轻微的偏移。
“有效!”张磊兴奋地大喊。
我松了口气,刚想说话,突然,控制台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告字样瞬间铺满屏幕:【警告!探测到智子干扰波强度激增,对方已锁定“苟命号”大致方位,正在调整轨道!】
智子还是出手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智子的实时引导,意味着我们的虚假伪装很快就会被戳穿。窗外,那颗小行星的阴影已经笼罩了飞船的一半,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却带不来丝毫安全感。
“还有3分钟!”李铁的声音带着嘶吼。
红点的速度再次加快,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野兽。飞船的次元护盾开始出现能量波动,屏幕上的防御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季队,护盾撑不住了!”
“再撑一分钟!”我盯着屏幕,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控制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动力组,最大功率推进,不计能耗!”
“苟命号”猛地一震,引擎喷出的等离子体瞬间变得刺眼,飞船像一支离弦的箭,冲进了小行星的阴影区。几乎就在同时,一道明亮的探测光束擦着飞船的尾部掠过,照亮了周围的碎石残骸,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舰桥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警报灯缓缓熄灭,淡紫色的应急照明重新亮起,显示屏上的红点在阴影区边缘徘徊了片刻,最终缓缓转向,朝着太阳系方向飞去。
我们成功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冰冷地贴在身上。罗辑靠在控制台旁,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张磊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活下来了……我们又活下来了。”
舰桥里的其他人也渐渐放松下来,有的靠在椅背上,有的互相拍着肩膀,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看着这群和我一起逃亡了六年的伙伴,他们的脸上满是灰尘和疲惫,眼神里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窗外,小行星的阴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苟命号”藏在宇宙的褶皱里。远处的太阳系方向,那颗曾经孕育了人类文明的恒星,此刻像一个危险的陷阱,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信号解析完成了吗?”我缓过劲来,起身走到张磊身边。
张磊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调出完整的信号内容:“三体人不仅控制了地球,还在拆解人类的航天设备,销毁所有星际航行技术资料。他们要把人类永远困在地球上,当成圈养的牲畜。”
“还有别的吗?”罗辑问道。
“有一段加密内容,解析难度极大,目前只破解了零星碎片,提到了‘维度武器’‘宇宙重启’‘高维能量区’……”张磊的脸色变得凝重,“看起来,三体人也知道宇宙轮回的事,他们在寻找高维能量区,似乎想规避重启危机。”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三体人也在研究宇宙轮回?这意味着,我们不仅要躲避黑暗森林打击,还要和这个强大的外星文明争夺生存资源。
“看来,宇宙中心的高维能量区,不会是一片净土。”罗辑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他看向窗外的黑暗,“我们的路,只会越来越难。”
我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显示屏上的太阳系坐标。那里曾经是家,现在却成了最危险的牢笼。智子的干扰波还在持续,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我们永远不能放松警惕。
“通知全员,保持静默状态,接下来三个月,我们就在这片阴影区蛰伏。”我按下通讯器,声音恢复了冷静,“科研组继续破解剩余的加密信号,弄清楚三体人对高维能量区的了解;动力组修复引擎,补充能量;防御组优化伪装系统,做好随时规避的准备。”
“明白!”
指令下达后,舰桥里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我和罗辑。淡紫色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你说,我们能走到宇宙中心吗?”罗辑突然问道,目光看向宇宙深处,那里是我们的目标——高维能量区,是跨越宇宙轮回的唯一希望。
我走到观测窗前,看着窗外沉默的小行星,看着那些在黑暗中漂浮的碎石。宇宙是残酷的,黑暗森林法则无处不在,三体人的追杀如影随形,宇宙轮回的倒计时早已开始。但我们还活着,这就够了。
“会的。”我轻声说,语气坚定,“我们是苟命者,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窗外的恒星依旧沉默,黑暗依旧无边。但在“苟命号”的金属外壳下,一颗名为“生存”的火种,正在维度阴影中,顽强地燃烧着。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将在这片静默的星域里,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出发的时刻。而太阳系方向传来的信号,像一记警钟,时刻提醒着我们:在宇宙的丛林里,只有极致的隐蔽和坚韧,才能活下去。
智子的干扰波还在持续,像幽灵般徘徊在星域边缘,但“苟命号”已经彻底融入黑暗,成为宇宙尘埃中的一员,静默地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下一次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