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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彻底沉入西边连绵的群山,只在天际残留一抹暗沉的绛紫。府衙广场上震天的喧嚣与擂台的搏杀声浪,如同退潮般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泼洒的水渍、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沉淀的汗味、血腥气和亢奋的余温。

胜者带着满身疲惫与明日再战的雄心,匆匆离去,寻医问药,打坐调息。败者则拖着伤痛的身躯,在暮色中默默舔舐伤口,或是不甘地回望那灯火通明的府衙,眼中燃烧着下一次的火焰。

喧嚣散尽,红草堡深处,那间承载了太多记忆的祖屋小院,却亮起了温暖的灯火。

院子不大,青砖铺地,角落里那株老桂树在冬日里只剩下虬劲的枝干,沉默地伸展着。堂屋的门敞开着,橘黄色的灯光流淌出来,混合着诱人的饭菜香气,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屋内,一张结实厚重的榆木方桌摆在中央,上面铺着干净的粗布。菜肴算不上多么精致名贵,却满满当当,热气腾腾,透着过日子的踏实与丰足。一大盆炖得酥烂、油光红亮的野猪肉摆在正中,旁边是鲜嫩欲滴的炒时蔬,金黄喷香的烙饼堆叠如小山,还有一盆奶白的鱼汤,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几坛自家酿的米酒,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林崇山坐在主位,虽然双臂依旧裹着药布,行动不便,但脸上却带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柳氏(李三娘)坐在他身侧,怀里抱着裹在柔软鹅黄襁褓中的林安。小婴儿吃饱了奶,此刻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粉嫩的小拳头在空中挥舞着。柳氏低头看着女儿,眉梢眼角都是化不开的温柔,不时用脸颊轻轻蹭蹭女儿柔嫩的小脸。

张秀云挨着柳氏坐下,换下了白日里那身利落的劲装,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夹袄,乌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边,更添几分温婉。她正细心地用调羹舀着温热的米汤,小心地吹凉,喂给柳氏怀中的林安。灯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美的轮廓。

林自强坐在父亲另一侧,褪去了白日里玄青锦袍的威仪,只着一身深蓝色的棉布常服,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清爽。他脸上惯常的沉凝也淡去了许多,眼神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此刻,他正用没受伤的左手,笨拙却认真地,试图将一块炖得极烂、几乎脱骨的野猪肉拆解成更小的碎块,好方便父亲用勺子舀取。

“强哥,我来吧。”张秀云见状,放下米汤碗,自然地伸出手。

“不用,我试试。”林自强难得地执拗了一下,手指小心地撕扯着肉块,动作虽慢,却异常专注。

林崇山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再看看一旁温婉的儿媳和襁褓中咿呀学语的女儿,又看看对面正给自己倒酒的洪石头一家,心中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他端起酒杯,声音带着感慨:“来,石头,弟妹,咱们一家人,难得这么齐全地坐在一起吃顿安生饭。这一杯,敬老天爷开眼,也敬咱们都还好好活着!”

洪石头,这位柳氏的亲兄长,林自强的娘舅,身材魁梧,面容憨厚,一身风尘仆仆的剿兽司制式皮甲还未换下。他旁边坐着他的婆娘,一个手脚麻利、笑容爽朗的妇人,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大的十来岁,虎头虎脑,小的才五六岁,正眼巴巴盯着桌上的肉。

“姐夫说得对!”洪石头嗓门洪亮,端起酒杯重重和林崇山碰了一下,“敬老天爷!更敬咱们强子!要不是强子,咱们红草堡,咱们这一家子……”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眶有些发红。他婆娘也赶紧端起酒杯,连声道谢。

林自强也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米酒,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带着一丝微甜。他看着眼前这温馨而有些嘈杂的一幕:父亲笨拙地用勺子舀着儿子拆好的肉,后娘低声哄着怀里的妹妹,未婚妻细心擦拭着妹妹嘴角的汤渍,舅舅一家吃得热火朝天,两个孩子为了一块肉你争我抢……这平凡的烟火气,是他拼死搏杀的动力,也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视的安宁。

“爹,您慢点吃。”林自强将拆好的肉推到父亲面前的小碟里。

“三娘,安安是不是困了?我来抱会儿?”张秀云轻声问。

“石头,矿上今天没什么事吧?”林崇山一边吃着,一边随口问着洪石头。洪石头如今是黑蟒谷矿场一个小管事。

“没啥大事,就是今天大比,矿上那些小子都心痒痒的,干活都没心思……”洪石头大口嚼着烙饼,含糊地应着。

“舅舅,这肉可香了!”洪石头的大儿子含糊不清地嚷道,满嘴油光。

“慢点吃,别噎着!”洪石头的婆娘嗔怪地拍了下儿子的背。

饭菜的香气,碗筷的轻响,孩子的嬉闹,大人的闲谈,交织成最平凡也最动人的乐章,充盈着小小的堂屋。昏黄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庞都显得格外柔和。

张秀云喂完林安最后一口米汤,小心地用手帕擦干净她的小嘴。襁褓中的小人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似乎有些困倦了。柳氏轻轻拍着女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

就在这时,林安那双原本快要阖上的黑亮眼睛,突然猛地睁大了!她小小的身体在襁褓里不安地扭动起来,小嘴一瘪,毫无征兆地发出尖锐的啼哭!那哭声不同于寻常的饥饿或困倦,带着一种本能的惊惧和排斥!

“怎么了安安?不哭不哭……”柳氏吓了一跳,连忙抱紧女儿,轻轻摇晃着哄拍。

张秀云也凑过来,柔声细语地安抚:“安安乖,不怕不怕,姐姐在这里……”

然而,林安的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凄厉,小小的脸蛋涨得通红,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两只小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挠着,仿佛要推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的目光,竟直直地、充满抗拒地,射向堂屋那扇敞开的、对着院门的木门方向!

屋内的温馨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啼哭打破。洪石头一家也停下筷子,关切地望过来。

林自强眉头瞬间拧紧!他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堂屋的灯光,射向院门外的黑暗!

几乎同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阴冷滑腻如同毒蛇爬过的气息,悄然掠过院门外的阴影!那气息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若非林自强钢骨境的敏锐感知和心中早已绷紧的弦,几乎难以察觉!

“谁?!”林自强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猎豹般从座位上弹起!

他一步便掠至堂屋门口,目光如电般扫视着门外黑沉沉的院落。老桂树的枝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暗影。院门紧闭,门外的小巷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

那股阴冷的气息,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强哥?”张秀云抱着依旧啼哭不止的林安走到他身边,眼中带着担忧和询问。

林自强缓缓收回目光,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他转身,从张秀云怀中接过哭得声嘶力竭、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林安。说来也怪,当林自强那双宽厚、带着温热体温的大手接触到襁褓的瞬间,林安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竟奇迹般地减弱了。她抽噎着,小脑袋本能地往林自强怀里钻,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港湾。

那熟悉的、极其细微却清晰的麻痒感,再次透过襁褓传来,如同微弱的电流试图穿透林自强的皮肤。这一次,那麻痒感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残留的惊悸?

“没事了,安安不怕,哥哥在。”林自强抱着妹妹,笨拙却轻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钢骨境那沉凝如山的气息,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不安。

林安在他怀里渐渐止住了哭泣,只剩下细小的抽噎,黑亮的眼睛还噙着泪花,委屈巴巴地看着哥哥。

“强儿,怎么回事?”林崇山也走了过来,脸色凝重。柳氏更是紧张地抓着丈夫的胳膊。

“可能是野猫窜过,惊着安安了。”林自强目光扫过父母担忧的脸,又瞥了一眼门外沉沉的夜色,最终选择了一个最平和的解释。他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安宁。“没事了,都回屋吃饭吧,菜快凉了。”

他抱着林安走回桌边坐下,继续笨拙地安抚着怀中的小人儿。堂屋里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但那份劫后余生的温馨,终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

柳氏重新坐下,心有余悸地从林自强怀里接过渐渐安静下来的女儿,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女儿贴身佩戴的玉锁。洪石头一家也重新拿起碗筷,只是说笑声明显低了许多。

“对了,强子,”洪石头似乎想打破这有些沉闷的气氛,压低声音道,“今天在矿上,听几个从西边跑过来的老矿工嚼舌头根子,说……说最近祯州府那边,还有炼兽宗的影子在荒山里晃荡!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血脉’‘祭品’之类的……”

林自强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向舅舅,眼神平静无波:“哦?他们还说什么了?”

“嗨,都是些没影的瞎话!”洪石头的婆娘连忙插嘴,“那几个老家伙喝多了就爱胡咧咧,说什么看见晚上山里冒红光,听见怪声……当不得真!”

“是是是,当不得真,吃饭吃饭!”洪石头也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打住话头,又灌了一口酒。

林自强垂下眼帘,看着碗中升腾的热气,没有再追问。祯州府……炼兽宗……血脉……祭品……

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血髓妖令”,令牌沉寂如死物,但方才院门外那阴冷的气息,怀中妹妹那奇异的反应,还有舅舅这看似无心的“瞎话”,都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线,隐隐串联起来。

“强哥,”张秀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带着一丝忧虑,“刚才……我好像看到院门外,有道影子闪了一下,有点像……林小树?”

林自强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院墙之外,是无边的黑暗。祖屋温暖的灯火,在这片黑暗的包裹下,显得如此微弱,又如此珍贵。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安静中继续进行。饭菜依旧温热,却似乎少了几分滋味。

直到月上中天,洪石头一家才告辞离去。送走了舅舅一家,林自强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提着灯笼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夜风带着寒意,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静静地站着,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钢骨境的气血在体内无声奔流,皮肤下流转着淡淡的金芒,将周围的黑暗逼退三尺。

许久,他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院墙外某个幽暗的角落,声音低沉,带着金属的寒意:

“出来吧。看了这么久,不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