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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就是思想有问题,以后还敢不敢了?”

蔡梅的声音像淬了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骨头摩擦发出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校门口听得人牙酸。

王尔学一张脸紧紧贴着地面,粗糙的砂石硌得他生疼。眼镜早就飞到了一边,斯文的面具被彻底撕碎,只剩下狼狈和恼羞成怒。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钉在地上的虫子,被所有人围观。

“我就敢,有本事你拧断我的胳膊!”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嘴角挂着泥土和口水,声音因为屈辱而扭曲变形。

这声不合时宜的硬气,彻底点燃了蔡梅的火气。一个骚扰自己师娘的小白脸,居然还敢嘴硬?她手腕猛地一沉,一股狠劲灌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

紧接着,是王尔学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那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把锥子刺破了黄昏的宁静。

“蔡梅,住手!”

孙大成低沉的吼声像一道惊雷。

“他的胳膊断了,赶紧送医院!”

就在这时,王玉霞正好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这混乱的一幕:自己的丈夫沉着脸站在马车边,刘翠花和蔡梅也在,而那个纠缠了她一周的王尔学,正被蔡梅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按在地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只看一眼,她心里就全明白了。

蔡梅也被那声骨裂吓了一跳,听到孙大成的命令,她立刻松开了手,脸上一阵慌乱。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骨头居然这么“脆”,也这么硬。她只是想替师娘出口气,没想到会把事情闹这么大。

她不敢耽搁,一把将瘫软在地的王尔学拽起来,半扶半扛地架在自己身上,对着孙大成和王玉霞急急地说:“教官,师娘,我……我先送他去医院!”

说完,就跟逃命似的,背着王尔学朝镇卫生院的方向飞奔而去。

王尔学疼得浑身发抖,却没有再叫喊一声,只是死死地闭着眼睛,嘴唇被咬得发白。

“教官,王老师,我也跟着过去看看。”

刘翠花脸上写满了心虚和后怕。

这几天王尔学和王玉霞之间的风言风语,就是她含含糊糊地跟蔡梅提了一嘴。她本意是想让蔡梅这个公安给出个主意,或者私下警告一下王尔学,哪想到蔡梅的性子这么烈,直接就动手了。

她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也赶紧找了个借口,小跑着跟了上去。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校门口,一下子只剩下孙大成和王玉霞两个人。还有那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马车,和那匹安静地甩着尾巴的老马。

王玉霞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丈夫,眼神复杂。那场闹剧终于以一种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式收场了,她心里沉甸甸的。

像一块大石头,终于从心口搬走了,可胸膛里却被砸出了一个坑,空落落的,还带着隐隐的疼。她知道,这件事,还没完。

她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朝他走了过去。

“咱们去我爹家接上月儿,回村吧。”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很稳。

她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粗壮的胳膊。他的手臂像铁一样坚实,隔着一层土布褂子,她能感觉到那贲张的肌肉里蕴含的巨大力量。

只有靠着他,她那颗悬了一周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孙大成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挽着,转身牵起马,两人并肩朝着镇子另一头的王郎中家走去。

一路无话。镇子上的喧嚣在他们身后

在王郎中家接上了女儿孙月,小丫头刚睡醒,看见爹娘,立刻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起来,咿咿呀呀地伸着手要抱。

孙大成把女儿抱在怀里,那张在面对王尔学时冷硬如铁的脸,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春水。

王郎中看女儿女婿脸色都不太对,想问问,可见他们都抿着嘴不说话,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只嘱咐他们路上慢点。

马车吱呀呀地驶出了杨柳镇,朝着柳树湾村的方向走去。

孙月在爹的怀里玩了一会儿,很快就又睡着了。孙大成把她用小被子裹好,小心地放在身边的座位上。

车轮滚滚,马蹄声清脆而有节奏地敲打着乡间小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田野里升起一层薄薄的暮色。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虫鸣。

王玉霞的心,也随着这颠簸的马车,一下一下地起伏着。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男人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像刀刻一样分明,嘴唇紧紧地抿着,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他什么都没问,可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有无数个问题。他越是沉默,她心里的愧疚就越是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对不起他。

这个念头,像一把小刀,反复地割着她的心。

她想起了王尔学。想起他捧着野菊花站在自己办公室里,那个自以为是的笑容。

想起他在路上拦住自己,念那首肉麻的情诗。想起他在同事面前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制造那些让她如坐针毡的流言。

她对他,从最初的一点欣赏,到后来的厌烦,再到最后的恶心和憎恶。她自认为处理得果断坚决,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幻想。

可是,真的没有吗?

王玉霞的呼吸一滞。她想起了那个周一的清晨,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王尔学那一声夹杂着愤怒和绝望的嘶吼:“我喜欢的是你,王玉霞!”

那一瞬间,她的心,确实被撞了一下。

不是感动,也不是动心。而是一种更复杂、更幽微、也更让她羞愧的感觉。

那是一种被一个男人,一个燕京大学毕业的“才子”,如此不管不顾地渴求、捧在手心的虚荣。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虽然涟漪转瞬即逝,但湖面毕竟是动荡过了。

就是那短短一秒钟的虚荣感,此刻在她的心里,被放大了千百倍,变成了一条毒蛇,啃噬着她的良心。

她是孙大成的妻子。孙大成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生命的根。她的心里,怎么可以为另一个男人的表白,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动摇?

虽然那动摇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可鄙的虚荣,但那也是一种污染。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了。

她爱孙大成,爱得那么深,那么确定。她知道这个男人为了她,可以付出什么。他可以为了她自毁前程,可以为了她洗去一身的锋芒,甘心做一个普通的农民。他给她的,是比山还重、比海还深的爱。

而她呢?她竟然因为一个肤浅无赖的纠缠,产生了一丝丝不该有的念头。

这简直就是背叛。是对他们之间这份感情的侮辱。

她必须告诉他。

她不能让这点肮脏的秘密,藏在心里,成为他们夫妻之间的一根刺。哪怕他会生气,会失望,她也必须说出来。

她要像清理一块弄脏了的白布一样,把心里的污点,摊开在阳光下,让他看见。是洗是扔,都由他决定。

马车颠簸了一下,睡梦中的孙月发出一声轻轻的呓语。

王玉霞攥紧了衣角,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老公,我……对不起你!”

声音不大,带着一丝颤抖,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孙大成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马车因为他下意识的动作,速度慢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头,但王玉霞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僵住了。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对不起我?

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孙大成的心上。他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王玉霞这一周的反常,刘翠花那些欲言又止的话,今天校门口那场闹剧……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句“对不起”而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敢想、最不愿想的方向。

难道……她和那个王尔学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颗炸弹,在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他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不敢想下去。

如果……如果真的发生了关系,他该怎么办?他还要她吗?他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他能戴着这顶绿帽子,继续和她过下去吗?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这个在枪林弹雨里都未曾怕过的人,此刻,竟然感到了恐惧。

他沉默着,没有回话。每一个呼吸,都像拉风箱一样沉重。

他的沉默,在王玉霞看来,是失望,是审判。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她必须解释清楚。

“老公!”

她带着哭腔,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一件都没有。可是……可是我的脑子里,出现过王尔学。就一下,很短的一下。”

她哽咽着,把那些让她备受煎熬的心思,一点一点地剖开给他看。

“他……他跟我表白的时候,我……我心里竟然有了一点点……一点点虚荣。我觉得自己很可耻,很肮脏。

我觉得这念头本身,就是对你的侮辱,是对我们感情的背叛。大成,我恨我自己,我怎么能有那样的想法?我觉得自己不配做你的媳妇……”

她泣不成声,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把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孙大成僵硬的身体,在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诉后,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那颗被攥得生疼的心,也慢慢地松开了。原来……是这样。

他脑子里那片惊涛骇浪,瞬间风平浪静。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席卷了他全身。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心疼。

他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停在了路边。他转过身,一把将哭得浑身发抖的妻子搂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宽阔,很温暖,带着一股汗味和泥土的混合气息,却让王玉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傻瓜。”

他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而沙哑。

“就为这个?”

王玉霞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不生气吗?我觉得自己……脏了。”

“不生气。”

孙大成用手背,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目光里满是疼惜。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心疼还来不及。”

他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玉霞,只要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就会有杂念。看见漂亮衣服想穿,看见好吃的想尝,这都是人之常情。

那个王尔学,顶着个大学生的名头,对你死缠烂打,你心里要是连一点波澜都没有,那你不是人,是石头。你能跟我坦白,把这点虚荣心都掏出来给我看,我高兴,真的,我特别高兴!”

“真的?你不觉得我……不忠诚?”

王玉霞瞪着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美丽得惊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夜色已深,她的眼睛里像是落进了两颗星星,明亮得让人心颤。

“这跟忠诚有什么关系?”

孙大成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忠诚不是脑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想,而是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诱惑就在那里,你看见了,你掂量了,你最后把它推开了,还把它当成脏东西一样告诉我。这不叫不忠,这叫坚定,这叫成长。这证明我的媳妇,是个有骨气、守得住本心的好女人。我为你骄傲。”

他的话,朴实无华,却像一股温暖的溪流,缓缓流过王玉霞干涸的心田,将那些自责和愧疚的裂痕,一点点地抚平。

她没想到,自己眼中的奇耻大辱,在他这里,却成了值得骄傲的证明。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的男人。她发现,她还是看轻了他。

他的胸怀,比她想象的更宽广,像他身后这片沉寂而辽阔的夜空。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感动的泪,是幸福的泪。

孙大成再次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妻子,将她纤瘦的身体整个圈在怀里。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这一刻,他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旁边的小被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哇——”

孙月被爹娘的动静惊醒了,正挥舞着小拳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夫妻俩相视一笑,刚才那点沉重和伤感,都被这清亮的哭声冲得烟消云散。

孙大成松开妻子,转身抱起女儿,熟练地颠着哄着。王玉霞也凑过去,用手指轻轻刮着女儿肉嘟嘟的脸蛋。

马车再次启动,在融融的月色下,载着这一家三口,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