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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深秋,沈阳城西的旧货市场总在周末最为热闹。这片空地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摊位,从破旧的军大衣到生锈的铁锅,从泛黄的小人书到缺了口的瓷碗,应有尽有。空气中混杂着铁锈、旧书和远处传来的烤地瓜的香气,小贩们的吆喝声与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二十六岁的纺织厂女工小芳裹紧她那件穿了五年的暗红色棉衣,在摊位间慢慢踱步。她齐肩的头发用一根黑色橡皮筋简单地扎着,脸上带着工厂女工特有的疲惫与坚韧。自从厂里效益下滑,工资减半后,她就常来这里淘些便宜的生活用品。

“姑娘,看看这个?”一个蹲在摊位后的老头忽然抬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他神秘兮兮地从一堆旧物中掏出一面直径约莫二十公分的铜镜,“这可是老物件,从前大户人家的东西。”

小芳接过铜镜,入手沉甸甸的。镜背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花纹,中间一只凤凰展翅欲飞,边缘因年代久远已生出斑驳的绿锈。她翻过来,镜面虽有几道细微划痕,却依然清晰映出她的面容——一张普普通通的脸,鼻尖被秋风吹得微红,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多少钱?”她问,心里盘算着这个月剩下的工资。

“三十块,这货色别处找不到第二面。”老头眯着眼说。

小芳讲价到二十元,小心翼翼地将铜镜包好放进布兜。她不知道,这面镜子在东北民间有个名头,叫“换颜镜”,据说是民国时期一个嫉妒心极强的戏子请萨满巫师施过咒的,能易容换貌,却需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当晚下班后,小芳在租住的筒子楼宿舍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再次端详铜镜。这栋建于七十年代的老楼墙壁斑驳,走廊里永远飘着白菜炖土豆的味道。她用软布仔细擦拭镜面,忽然感觉指尖一阵刺痛,像是被静电击中。

从那天起,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

每天清晨梳洗时,小芳总觉得镜中的自己比前一天更美一些。起初她以为是心理作用,但一周后,变化已明显到无法忽视——原本干燥暗沉的皮肤变得白皙水润,单眼皮的眼睛不知不觉成了内双,鼻梁似乎也挺拔了些。

“小芳,你最近用的什么雪花膏?皮肤这么好。”车间主任李大姐某天上午问道。

“就普通的万紫千红啊。”小芳心虚地回答,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

又过了一周,她的变化更加惊人。原本平凡的五官如今精致得不像她自己,厂里年轻男工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连一向严肃的厂长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但伴随美丽而来的,是种种不对劲。

先是同楼住的王奶奶某天拉着她说:“芳啊,你最近半夜怎么老在屋里唱歌?声音怪好听的,就是调子听着瘆人。”

小芳愣住了:“我从不半夜唱歌啊。”

“可能是我老婆子听错了。”王奶奶摇摇头走了。

随后,小芳开始做奇怪的梦。梦里总有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女子背对她梳头,嘴里哼着婉转却听不懂歌词的小调。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中的影像。每当小芳持镜梳妆时,偶尔会瞥见镜中的自己并非完全同步她的动作——有时会慢半拍眨眼,有时嘴角会多出一丝她并未露出的微笑。一天晚上,她甚至清楚地看见镜中的影像自顾自地描起眉来,而当时她手里正拿着梳子梳头。

“啊!”小芳惊叫一声,把镜子反扣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

她决定把镜子收起来。可第二天醒来,铜镜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梳妆台上。她试过把它锁在箱底,甚至想过卖掉它,但每次都会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要么是突然有急事打断,要么是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解释的不舍。

恐惧在小芳心里生根发芽。她去找过卖镜的老头,可市场里的人都说从来没见过她描述的那个摊贩。她也偷偷去过附近的寺庙,求了道符贴在镜子上,当晚却梦见那穿旗袍的女子凄厉地哭泣,第二天符咒就不见了踪影。

事情在十一月初的一个寒夜达到了高潮。

那晚,小芳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月光透过薄窗帘,在水泥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她屏息倾听,是从梳妆台方向传来的——一种轻柔的、有节奏的摩擦声。

她悄悄拨开床帘一角,看见一个身着淡紫色旗袍的背影正坐在她的梳妆台前,长发及腰,身形窈窕。那“人”手里拿着小芳最珍视的那支上海牌口红,正对着铜镜仔细涂抹。

小芳浑身冰凉,心脏狂跳。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逃跑,却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来——月光下,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眉眼精致如画,唇上的口红鲜艳欲滴。而更恐怖的是,梳妆台上的铜镜里映出的,竟是小芳自己惊恐万状的脸。

她们对视着,旗袍女子的眼神空洞而深邃。

“多谢你这些日子的滋养,”女子开口,声音如梦境中的小调般婉转,“让我得以重见天日。”

“你、你是谁?”小芳终于挤出这句话。

“我是被这面镜子困住的人,如同将来的你。”女子微笑,那笑容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刺骨,“这镜子只能有一个主人,要么是你,要么是我。”

小芳猛然想起小时候听姥姥讲过的东北民间传说——有些老物件会“认主”,更有些会“夺主”。

“你想要什么?”小芳颤抖着问。

“自由,”女子说,“而这需要一个新的宿主来接替。”

话音刚落,小芳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挣扎着,视线开始模糊。绝望中,她瞥见床头那张家人的合影——父母和弟弟在照片里笑着,等待她月底回家。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小芳心里涌起一股狠劲,那是从小在困苦生活中磨炼出来的韧性。她拼命伸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用尽全身力气向铜镜砸去。

“砰”的一声脆响,水杯砸在镜面上,却没有破裂,而是滚落在地。

旗袍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笑:“没用的,镜子认主了,毁不掉的。”

小芳急中生智,想起姥姥说过,有些邪物怕血——特别是处子之血。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向镜子甩去。

血珠落在镜面上,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白烟。旗袍女子惨叫一声,身影瞬间淡去。

小芳趁机跳下床,一把抓过铜镜冲向厨房,打开煤气灶,将镜子放在蓝色的火焰上灼烧。镜中传来凄厉的哭嚎,镜面泛起阵阵涟漪,仿佛有水在沸腾。

“放过我!”镜中传出哀求,“我也是被迫困在镜中的可怜人!”

小芳心软了一瞬,但马上想起刚才的生死一线,咬牙继续烧。渐渐地,哭嚎声弱了下去,镜面上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谢谢你,”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次日清晨,小芳带着布满裂纹的铜镜,辗转找到了一位老萨满。那位住在城郊的老人一见到镜子,便摇头叹息:“这是‘换颜镜’,民国时候的邪物。它用前人的魂魄滋养后人的美貌,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老萨满告诉她,这面镜子里困着不止一个灵魂,她们都是渴望美丽而不知节制的女子,最终被镜子吞噬,成为它诱惑下一个受害者的工具。

“为什么我能抵抗它?”小芳问。

老萨满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因为你心里有比美貌更重要的东西。”

小芳想起那晚脑海中浮现的家人面容,默默点头。

按照老萨满的指示,小芳将镜子带至浑河边一处僻静之地,举行简单的仪式后埋入深坑。在镜子被泥土彻底覆盖前,她似乎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随着镜子被埋,小芳的容貌也慢慢恢复原样。厂里有人议论她“越长越回去”,但她已不在意。三个月后,当她再次在旧货市场闲逛时,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又看见了卖镜的老头。

她冲上前去,老头却先开口:“镜子已经不在你手里了。”

“你到底是谁?”小芳质问。

老头微微一笑,露出那口黄牙:“收破烂的罢了。”说完推着三轮车转身离去,消失在熙攘人群中。

那天晚上,小芳梦见一个穿着淡紫色旗袍的女子向她鞠躬,然后化作青烟消散。醒来时,她枕边有一枚褪色的牡丹发簪,一触就化成了灰。

多年以后,小芳带着女儿逛博物馆,在一个民俗展区里,她看见一面似曾相识的雕花铜镜,旁边的标签上写着:“民国时期铜镜,东北地区出土,传说与‘换颜’民俗有关。”

镜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展柜里,在博物馆柔和的灯光下,再无当年的诡异气息。

“妈妈,这镜子好漂亮啊。”女儿赞叹道。

小芳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记住,美丽的外表犹如镜中花、水中月,真正的价值永远在这里。”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拉着她走向下一个展区。小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面镜子,恍惚间觉得镜中的自己对她微微一笑——这次,是同步的。

走出博物馆,沈阳冬日的阳光苍白而温暖,照在脸上真实而踏实。小芳深吸一口气,将那段诡异的往事深深埋入心底,继续走向她平凡而真实的人生。